他看一眼正对着壶口猛嗅、陶醉于灵气之中的魔修们,便从袖中取出玉盒,要将药粉掺入。
这个动作出来,魔修们诧然。
“徐师兄,这”
虽说不知道这灵酒是否真的和那小剑修说的一样有奇效,但有一点是真。
盒子里的药粉,对血瘾的压制,所有人都能看到。
倘若他们喝了这药,往后不算是魔修。那他们来这里,又究竟算是什么
徐若青笑了声,摇头,说“你们啊,实在是不懂变通。”
几个魔修看他,徐若青已经轻轻松松,将药粉掺入灵酒。而后,又将酒水倒入杯盏之中。
他端起酒盏,抿过一口,倒是不觉得里面有什么奇特滋味。
但是一口下去,身体浮现出的疲惫,却做不了假。
徐若青若有所思,其他人也有所惊诧。
虽说这不过是为了博取楚慎行师徒的信任,来演的一出戏。但当下状况,还是让他们心头多了几分不同。
再说另一边。
秦子游离开这座小院之后,脚步在洞府中随意点了数下,就出现在一座屋前。
他一笑,推门走入。
楚慎行正在其中,却并不像是秦子游此前所说那样,是在“闭关”。
他神识清明,如今立在窗前,背手作画。
窗口敞开,外间天光透入。
眼见徒儿走来,楚慎行面色不动。
秦子游凑近了,他余光已经能看到徒儿的发旋。
秦子游看着纸上图景一树,一桌,两个人。
一人在桌边,另一人则在树上。
前者在桌边,不知是喝酒还是喝茶。后者倒挂在树上,头发垂下,落在前者肩头。
秦子游看过之后,笑一声。
楚慎行将人搂住,下巴搭在徒儿肩头。
另一只手仍然握着笔,笔尖却不是墨水,而是灵气。
他在纸面上描过数笔,纸面上的画面又有变动。
原先挂在树上的少年不慎跌下,掉到桌边人的怀中。
秦子游轻轻“呀”了声,楚慎行听到轻轻的吞咽动静。
他低笑一声,问“那群魔修如何”
楚慎行的语气平缓冷静,秦子游便也定一定神,向师尊汇报“看起来还算老实,不过”
秦子游一顿。
他看着画上场景少年被桌边人抱着,放在桌上。
这是与他记忆里完全不同的图景。
秦子游眼神发飘。
楚慎行问“不过”
秦子游再定神,回答“有什么事,能是必须当面对师尊说只怕是另有目的。”
楚慎行“所以,你让他们七天之内喝完药散”
秦子游“嗯哼。”
楚慎行又是一笑。
他随手扯开桌面上的纸,上面的两个人影便淡了下去。
桌面空空,秦子游立刻想到很多。
楚慎行好整以暇,却是说“子游,你不妨猜猜,他们能有什么目的”
秦子游失望啊还要继续说这件事儿啊
但楚慎行问了,他便思忖“既然来了此处,要么,是真的一心向善。要么,就是一意从恶。”
这些年来,楚慎行的存在,已经引起了颇多魔族上者注意。
他们把楚慎行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秦子游想一想,忽而笑了“兴许是要抓我。”
楚慎行眼睛眯了眯,没说什么。
秦子游倒是愈发觉得有这个可能,说“谁都知道,师尊最爱重我。”
楚慎行听徒儿语气轻快,带着任谁都能听出的一点恣肆得意。
楚慎行纵容,说“不妨看看。”
秦子游笑道“好,总归过些日子,就能知晓。”
两人并未讲明,可双方都能知晓话中机关。
徐若青等人颇为耐心,虽说抱着探究目的,但并不显露于形。
他们每日安然喝酒、服药。转眼七天过去,身子愈疲。
几个魔修开始忧心,怕自己是中了正道修士的计谋。徐若青倒是不以为意,认为当下状况,才算寻常。
他们服药,原先也是为了不让楚、秦师徒察觉异样。如今身体出现不同,自然更要表现出来,好让洞府之中可能存在的窥探目光看清我们果然是来做正事的,而非再怀揣其他目的。
但他也不是一意沉静。
再过两日,身子仍然虚软。徐若青便想办法联络秦子游,欲问他,自己与诸位一同“逃出”的师弟师妹身上状况有无不对。
言语面目之间,都是作为“大师兄”,对所有人的拳拳关爱。
看到这里,秦子游有些许迟疑,觉得自己是否想错。
不过很快、很快,他们就会知道答案了。
这夜,徐若青沉沉入睡。
这也是魔修们身体虚弱的一样铁证。
在此之前,他们何曾见过需要睡觉的圣人境修士可到现在,每日十二时辰,倒有大半,都意识昏昏。不只是谁先睡下,醒来之后,倒是耳聪目明了少许时候。
徐若青也有意拿这话问秦子游。秦子游听了,告知他们“这也是常事。若徐道友是分百次服用那药粉,便不止于此。只是如今一次服用太多,经脉之中有了冲撞不必忧心,再过些时候就能安好。”
徐若青听了,口中道谢。
秦子游便笑一笑,再度离开。
话虽如此,在察觉自己似乎开始做梦时,徐若青还是陷入了新一轮的惊诧。
他已经有上千年不曾记得“做梦”是什么滋味了。到如今,他看着身侧小桥流水,像是又回到了太真门。太真门的青山绿水,他的师弟师妹,一幅幅画面,在徐若青身侧闪过。
他心有所感,往山上去。
走到山巅,却见一个人影已经坐于此处。
徐若青怔忡,看那人影正坐在一处石上。
徐若青心头狂跳,走上前去。
竟是楚慎行
不过他抱着试探的目的来,如今梦中出现此人,好像也很应当。
徐若青想到这里,便听到一声低笑。
“试探”楚慎行有些玩味地看他,问,“而后呢,你又要做些什么”
徐若青瞳孔一缩。
周遭的山水绿树开始坍塌,破碎。
好像只是一个眨眼,他身侧就只剩下一片茫茫白色。再有,就是仍然坐在仅剩石块上的楚慎行。
楚慎行读着徐若青此刻思绪,慢条斯理,说“要知晓此地禁制分布好让魔尊尊者派刺客前来哦,果真是要捉去子游,威胁于我。”
说前半句的时候,他的语气还很平常。但到了后面,徐若青听着听着,头皮发麻,浑身战栗。
他分不清楚。
当下一切,究竟是自己的梦,还是楚慎行当真侵入了自己的识海
可如果是后者,他为何一无所觉
此前无数次听说楚慎行厉害,可到这一刻,徐若青终于明白,这人是何等可怕。
他思绪又是一乱,睁开眼睛。
徐若青从榻上坐起。
他的本命灵剑被从丹田召出,被徐若青握在手中。
徐若青目眦欲裂,却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行动。
他用这把剑,刺穿了所有前来魔修的丹田。
到最后,剑尖指向他自己。
直到灵台破碎的一刻,徐若青依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唯有一点能够肯定之前“梦境”里的,恐怕真的是楚慎行其人。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楚慎行能轻而易举读他思绪
为什么楚慎行可以操纵他行动,而他无半点反抗的力气
徐若青无法想明。
正如当年的金极真君也无法想明,不知自己为何会败在楚慎行手下。
也像是过往二十年中,每一个心怀不轨、却又喝下了紫清藤粉的修士一样,被楚慎行窥见所有思绪,又被`操控动作。
对楚慎行而言,这同样是一件意外、难以想明的事。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何时有所觉。
就像是当年宋安作乱,在“系统”的帮助之下,涂抹过楚慎行的记忆。可楚慎行从昏迷中醒来,依然能听到道侣的模糊思绪。
在某一日,楚慎行只觉得识海之外一片繁声。
他花了一些时候分辨,而后慢慢意识到,那似乎是此前喝下过药粉的魔修的心音。
他用藤枝杀过许多人,也曾用藤枝救过许多人。
“救人”之前,楚慎行不曾料到,每一个服下药粉的修士,都仿佛成为了藤蔓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