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为恐慌的莫过于阮家的女眷了。
阮家三位夫人的恐惧自是不在话下,连阮文渊那最小的、才八岁的曾孙女见得自己的曾祖母、祖母等一应女眷满脸恐惧的样子,亦是吓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整日里恍恍惚惚、神神叨叨的。
早已出嫁的那些个阮家的女儿、孙女,诸如阮碧烟、阮紫灵等,在夫家亦得了消息,惶恐的赶回了家,莫不是为阮伊箬的回京感到惶惶不可终日。
“哈哈,她回来了,魔鬼回来报仇了,那魔鬼杀了翼儿,她还要杀光阮家的每一个人,她要割下我们阮家每一个人的头颅去祭祀那个卑溅的女子,哈哈哈,我们全都跑不了……全都跑不了……”二夫人白蓁蓁脸色卡白,眼神混沌,不复年轻的脸上,没了精心装容的掩盖,那松垮而粗糙的皮肤暴露了出来,早已是老态尽显。
她就这样披散着头发,穿着中衣跑出自己的小院,在阮府里奔跑着,狂叫着,连鞋子掉了一只都没感觉。
在她的身后,跟着几个丫头婆子,已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二夫人二夫人,你当心”的叫着。
大夫人、三夫人、阮紫灵,还有那些个阮家的媳妇、孙媳妇及阮府的下人们,凡是听见二夫人的吠叫的,全数跑了出来。怀有身孕的阮碧烟也在丫头的搀扶下跟在后面。
她们原本是在强迫着自己不去想起那个人的,如今那原本就惶恐不安的心,在听见这一席话后,莫不是更加的不安与恐惧起来。
二夫人白蓁蓁跑着跑着,跌坐在了地上,望着身后跟来的众人,凄厉的哭叫着道:“魔鬼回来了,她杀了翼儿,马上就该是我们中的某一个了。”
丫头婆子跑过去,费力的将她搀扶了起来,她挣脱掉几个下人的搀扶,环指着众人道:“魔鬼来了,来取阮家人的人头了,哈哈哈……”
是的,那是个魔鬼!有见过那眼神的,心里打着寒颤,摇着头,想要把那影子甩出脑海中,可是,怎么能如愿?
阮文渊及阮府的十来个男子正在书房议事,突闻阮家二夫人哭哭啼啼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皱了皱眉,起身朝外走去,其他人也跟了出去。
看着二夫人衣冠不整的样子,阮文渊不悦的吼道:“在瞎吵吵什么?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二夫人见了阮文渊,看了半晌,待确定是自家老爷时,才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抱着阮文渊哭喊道:“呜呜呜,老爷,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是那丫头杀了翼儿,割了他的头颅,还把翼儿的头颅扔到了野地喂了野畜……呜呜呜……我可怜的翼儿……老爷,我还梦见她杀了老爷你啊……呜呜……”
阮文渊心里微微一颤,环视了一下四周,看着众人皆是一副极度恐惧的样子,不由抬高音量、故着镇定的道:“不就是一个梦吗?何至于如此惊慌失措?”
二夫人被阮文渊的声音震得清醒了过来,想着自己的孩儿无故枉死,仍旧忍不住哭诉道:“呜呜呜……老爷,一定是那魔鬼回来了,一定是那魔鬼杀了翼儿,我可怜的翼儿,死就死了,如今连头颅都找不到了,叫我这个做娘的情何以堪啊?呜呜呜,老爷,你要为翼儿报仇啊!”
阮文渊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好好好,老夫答应你,一定将那孩儿的头颅割下来,告慰翼儿的在天之灵。”说着转向众人,安抚道:“青决派人查过了,京里传出的那个与燕藜小儿在一起的人,并非是那丫头,你们权且放心,别自个吓自个了。何况,就算是那丫头回来,凭青决的功夫和血煞盟的实力,一定会将她击毙的。”
二夫人止住哭声,泪眼婆娑的望着阮文渊,不甚相信的问道:“真的?不是她回来了?”
阮文渊点了点头,温声细语的道:“真的,乖,你先房休息休息,再睡上一觉起来,保管什么事都没了。”
二夫人点了点头,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阮文渊厉声唤道:“来人,带二夫人下去。”
两个丫头怯生生的道了声“是”,才扶着她离开。
众人等着二夫人离开后,复转身看着阮文渊,眼中是疑惑、是探究,心里的恐惧并没有因为阮文渊刚才的话减少半分。
阮碧烟因为怀孕七月,不敢跑动,这会才在丫头的搀扶下赶了过来,站在三夫人跟前,以锦帕抹着眼泪说道:“早知道我四年前应该下嫁到日暮国去,这样,爹爹也不会因为我而误杀了魏芸娘,那丫头也不会因为报仇而杀了二哥,大伙就不会这样担惊受怕,都是我连累了大家,呜呜呜……”
阮青决听了这话,走到阮碧烟跟前,嗤笑道:“小姑姑,那魏芸娘杀也杀了,你就别为这事耿耿于怀啦。如今你有了身孕,应该放宽心胸,好好的等着孩儿临盆。那丫头回就回了,有侄儿我在,怕她作甚?”
阮文渊亦走到阮碧烟跟前,安慰道:“烟儿,别瞎想,就算没有和亲那档子事,我也会杀了那女人的。放心吧,爹爹和你的哥哥们、还有青决,会把一切事情都解决好的。你还是先回夫家去,乖乖的等着做娘亲。”
阮碧烟这会才止住了哭声,楚楚可怜的问道:“真的可以吗?”
阮文渊点了点头,状似慈爱的道:“当然了,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阮碧烟这才破涕为笑,点头道了声“好”。
“好了,如若真有事情,不是还有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担着吗?别尽给我添乱,大伙回自个的院里去吧。”阮文渊下了令,众人才各自回去。
看着家人的背影,阮青决腹诽道:阮伊箬,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四年前你不过才十来岁而已,何以大伙都闻你色变?如今我对你的兴趣是越来越浓了,还真想快点会会你!
是夜,漫天的星子散布在夜空之中,像孩子的眼睛一般,晶晶的亮。
一条黑影飞檐走壁,熟稔的躲过守卫,直朝皇宫掠去。
御书房中,悠黄的灯光透过窗棂映射出来,让人倍觉温暖。
黑影稍稍站在门口望了望,便推开了书房的门,亦步亦趋的走了进去。
“藜儿来了。”正埋首书桌里的文景帝抬起头来,看着正在关门的一身夜行衣的矫健身影,浑厚的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
“嘿嘿,来了。”燕藜傻笑着拿掉覆面的黑布,那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在烛灯的辉映下,发出珍珠般莹润的光泽。
文景帝起身走到他的跟前,拉着他的手,走向一旁的锦榻坐定,亲自取过几上的茶杯,为燕藜倒了杯御用的雀舌香茶递给他。
燕藜也不客气,接过来就猛灌了几口。
文景帝满目慈爱的看着他与紫鸳有五六分相似的面颊,心里对紫鸳的思念更甚。
紫鸳,藜儿都二十岁了,你要是也能看着他现在的样子,特定会移不开眼睛。
等燕藜喝罢,文景帝才从袍袖中取出黄绸锦帕仔细的为他拭去嘴畔的水渍,那模样,就像是一个寻常的父亲对待自己钟爱的儿子。
燕藜打小就习惯了文景帝的这些举动,是以也见怪不怪了。
凝望燕藜半晌,文景帝才开口问道:“藜儿,你要伯伯办的事已经按照你的叮咛办了,只是现在该告诉伯伯是何用意了吧?”
“呵呵,派太子去调查这事,一是可以从中探出他是否与那些个贪官有关;二是试探那柳彦与阮文渊的关系;三嘛,希望能从中看出更多的端倪。”
燕藜悠悠的道出,文景帝却是听得一脸的欣喜。
自打四年前燕藜解决了宁采臣殴打日暮皇子那件事后,他和魏王便认知到这孩子并不是平时表现出的那般一无是处,而是靠着自己的方式对自己实施自我保护。
那时文景帝和魏王已被这一认知惊得不行,如今再看燕藜分析事情有条有理,讲起话来头头是道,心里的喜爱之情更是泛滥。
文景帝不由试探着问道:“藜儿,如果伯伯将皇位让给你,你可愿意?”
燕藜没想到皇帝会有这样一问,愣了愣神,才道:“伯伯,藜儿不愿意。”
文景帝没想到他会回答得如此干脆,当下问道:“为何?”
燕藜淡笑道:“一则这位置本就是属于太子的,藜儿只是一个王爷的儿子,藜儿不敢逾距;二则,坐上这个位置,要担上太多的责任,藜儿闲散惯了,无心这个位置;再则,坐上这个位置,还得遵循祖制,必须三宫六院,是以藜儿不愿意。藜儿喜欢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
此刻,燕藜的眼中,映现出的是那张让他爱得如痴如狂的女子,那绝色容颜,那聪明的头脑,那敢作敢为的性格……无一不是让他爱得无法自拔。就算是有一朝,她老得动不了,牙齿掉光了,他还是愿意和她相守相护到生命终了的那一天。
思及此,燕藜口中不由吟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文景帝原本听了前两条,眼中便微微的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但在听了第三条后,那失望的神色霎时变为讶异。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男子不都是以妻妾成群为荣耀么?为何他的藜儿会和魏王一样,只愿与一人相守到老?莫不是被魏王给同化了?
文景帝不得不将思绪转到了宁采臣身上。联想到藜儿对宁采臣的维护,还有几年前以及最近兴起的流言,莫非藜儿真的喜欢男子?那人难道真是宁采臣?难怪每次问藜儿关于宁采臣的事,藜儿都会避而不谈。不行,这绝对不行?堂堂皇家子孙,怎么可以纳一个男妃?
想到这,文景帝试探的问道:“藜儿,你都二十岁了,早已过了纳妃的年纪,不如伯伯给你纳一房妃子?听说司徒公柴荇家的小女儿柴如意貌似天仙,秉性纯良,知书识礼,不如就她了吧。”
呃?刚才还在谈皇位的事,怎么一下子跳到纳妃的事上了?
燕藜不由摇了摇头道:“伯伯,藜儿心中已经有心上人了。”
果真如此!文景帝心都凉了半截,但是还是强装笑颜,问道:“不知是谁家的女子能得藜儿垂爱?不如伯伯作主,尽早为你将这亲事办了。”
“呵,伯伯,她现在才十四岁,还不到及笄的年纪,藜儿在等着她长大。”燕藜淡笑着解释,接着坚定的道:“藜儿和她已经认识六年多时间了,今生,藜儿非她不娶,除了她,藜儿不会再爱上别的人。”
六年?这不就是说的那宁采臣吗?
几年前藜儿跟自己要了落霞山那地方,说是要建一处府邸,难道是用来金屋藏“娇”的?金屋藏娇自己是没意见啦,只是那“娇”一定要是女子才行啊!
看着燕藜眼中闪着的精光,他太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了。这和二十三年前的他说起紫鸳时的眼神如出一辙!完了完了!藜儿,你怎么好爱上一个男子呢?文景帝摇了摇头,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行,朕一定得阻止这段孽缘!不然紫鸳泉下有知亦会气得不行的。
看着文景帝越来越难看的脸上,燕藜觉着今天的文景帝怪怪的,不明所以的问道:“皇帝伯伯,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藜儿去叫李公公来?”
文景帝摆了摆手,无力的道:“伯伯没事,藜儿不用担心,夜深了,你回了吧,路上小心些。”
“好。”
燕藜起身欲走,文景帝叫道:“藜儿,明儿未时叫你父王到宫中来一趟,伯伯有些事和他商量。”
“呃,知道了。”
哼,两个老东西又要算计我了!放马过来吧,咱可不怕。
如是想着,燕藜重新蒙上面,折了出去。
第二日未时,魏王燕奉城屁便颠屁颠的往御书房赶去。
文景帝本在批奏折,老远听见魏王的声音,便急急的起身迎到了门口,也顾不上让他见礼,拉着他的左臂就朝左侧的锦榻走去。
李德海公公当即喝退一应内侍,站立到听不见二人声音的位置。
魏王刚坐定,文景帝就站在他的跟前,迫不及待的说:“王弟,这可怎么办是好?”
“皇兄,你别急,先坐下来慢慢说。”魏王见着文景帝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几近失笑。
能让他这皇帝哥哥失却冷静的,放眼整个大燕,除了府里那个臭小子,再找不出第二人。
“你还笑得出来!”文景帝睨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
而后当真听话的在矮几的左侧坐了下来,将左手臂搁在锦榻上的矮几上,身体略微向魏王倾了倾,那微蹙的眉头昭示出他对此事的重视。
只见他敛目说道:“还不是藜儿的事。近日满京城又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那宁采臣又回来了,还和藜儿共乘一骑,状似亲昵,举止轻佻。你说说,他堂堂王爷,怎么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一个男子如此亲密?”
“皇兄,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忘记几年前藜儿和宁采臣的事了?说不定他们只是莫逆之交而已!”魏王觉着自己的皇兄有些过分的担心了,不由无奈的低笑。
“话是这么说,可那时候藜儿还小啊!这次,是真的不一样。”文景帝摇了摇头,道:“昨日朕试探了一下,说给藜儿纳妃,对方是那司徒公柴荇家的小女儿,论相貌和地位,皆是匹配得很,没想到藜儿竟一口回绝了朕,还道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且认识六年了,你再想想,藜儿认识六年且交好的人能有几个?能让藜儿挂心的又有几个?朕能联想到的,除了那宁采臣,再无旁人!如今藜儿喜欢上一个男子,朕能不急吗?”
魏王听了这话,也觉着心情有些沉重了起来,拂着精致的胡须,道:“听你这么一说,城想起前些年给藜儿找了好些个侍妾,全数被他退了回来。去年从溯原回来,城也给他找了好些个美人送到他府上去,结果还没进他逍遥王府的大门,便被寻夜离欢送回了魏王府。问寻夜离欢,他二人只说藜儿正常得很,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