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影面色有些僵,他本想说那是因为离舵旧址就在这里,不过他想了想离舵这些年干的那些事,和箱子里存的书卷,还是转了说法,解释道:“本就是条繁华街道,又刚好有空店可盘,所以就开在这了。”
卢清晓垂下眼,脑袋里只有四个字:胡说八道。他瞟了绫影一眼,感叹道:“开在这也挺好,不然怎么有机会识得我爹呢。”
绫影侧过身子,轻轻抚摸着清晓的脸,柔声道:“是啊…不然怎么识得你呢…若没有你…”
清晓等了半晌,不见绫影再往下说,于是也坐起来,盯着绫影严肃道:“若没有我怎样?”
绫影深吸口气,微微向前探身,靠在清晓肩上,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卢清晓心里头有些着急,他又轻声问了一遍:“若没有我到底怎样?”
绫影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的开口道:“若没有你…我可能哪天睡下去,就醒不过来了吧…”
卢清晓心头钝痛,赶紧把绫影揽到怀里,怒道:“不许胡说!”
绫影轻声又道:“还记得曹展宣吗?你去盯魏熙那日,他与我说,醉梦千般好,何故复醒来。我当时想人活的那么超然还有什么意思。现在才知道,如若此情难守,我愿长驻梦乡,再不醒来…”
清晓心潮涌动,不觉红了眼眶。他紧紧搂着绫影,却更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静静的待了一会儿,卢清晓咽下心头乱绪,扶起绫影然后向他道:“我刚一回京,就径直来了铺子…还没回家…我想着今天回去看看爹娘和大哥,你一会儿若是得空,陪我去街上给他们买些东西吧?”
绫影点点头应下来。二人略做梳洗,穿戴整齐之后,随便吃了些东西,便一起离了铺子。
绫影带着卢清晓一路南行出了朱雀门,到了西大街。沿街两侧茶坊林立,铺席众多。绿荫浓夏,翠槐蝉鸣,两人没走多少路,倒是让暑气惹了一身微汗。绫影自路边小贩那买了些雪泡梅酒,慢慢饮着,解渴消暑。卢清晓跟着绫影走了这么一大圈儿,还是没闹明白他到底要去哪,中间问了几次,都只得到狡黠一笑。他终是让这暑气蒸的有些烦心,复又扯扯绫影的衣袖,问道:“我说云翳呐…我本是想着给爹爹送些简礼,哄他开心,你这究竟要把我带哪里去啊?”
绫影一面应着就快到了,就快到了,一面继续拖着他走。两人又行了不少路,拐到了蔡河边上一小店。那铺子门前挂着水晶帘,随风微摆,两侧的花架爬满蔷薇,走近一嗅,沁人心脾。绫影回头向清晓道:“到了,就是这。”
清晓随他撩开门帘进去,发现这是一家小茶坊,里面没有客人,也无伙计祗应。绫影轻车熟路的带着卢清晓找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窗下便是清流淙淙,拂去不少燥热。须臾功夫,一小娘子自后堂施然走了出来,她见到绫影先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走到二人面前,慢声道:“先生可真是稀客呀,不知此次是想寻些什么?”
绫影站起来向面前这娘子略施一礼,然后道:“欲寻薄礼,以敬泰山。想京城虽大,还得劳娘子,为云翳解忧。”
那娘子听完,咯咯一乐,掩口道:“哎呦,早些年前去铺子说亲的媒人,差点将那门槛踏破,都不曾拂到先生的衣袖。如今却不知哪里的瑶池仙子,引得我们大掌柜动了凡心呀?”
绫影轻轻一笑,并未答她,只道:“娘子这里,可有什么上好的茶器?”
小娘子颔首道:“磁州白,建釉黑,汝窑青,钧窑艳。掌柜要什么?黛菊这里皆有。”
绫影沉吟半晌,请她每样取一件悉数拿来挑选。那菊儿姑娘亦是爽快,点头应下之后,便回了内室。绫影坐回椅子上,侧头看看脸红的赛蔷薇的卢清晓,使尽浑身解数,才忍住了没笑翻场。卢清晓觉得自己脑袋烫的快要开锅,他见绫影坐回来,还一副憋笑的坏模样,狠狠的踹了这人一脚。
绫影喊了两句疼,见他实在羞的厉害,就没再招他。等了一会儿,便见菊儿姑娘取一木托盘踏着细步前来。那盘子里小心置了六只茶盏,各色尽有,摆在一起,煞是好看。绫影接过托盘放到案几上,便听那小娘子一一介绍道:“这鹧鸪斑的建窑黑釉想必就不用我说了吧,先生虽不喜斗茶,却也应知茶色白,宜黑盏,赠人自用,皆是佳品。”
绫影捏起那茶盏掂量一番,看这绀黑厚坯的斗笠小碗,总觉得喜欢不起来,遂又放了回去。旁边白釉黑彩的磁窑盏,倒是更别致一些,但是买回去送给卢植,还是有那么些怪。绫影眯起眸子,又开始琢磨起卢植的性情喜好,他捏过自己的衣袖,在指尖轻轻摩挲。坐在旁边的卢清晓看他这样子,心里头突然咯噔一下。他可不喜欢绫影这副沉思的模样,总让人觉得有些怕。绫影沉默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指着托盘里的天青茶盏道:“可是汝窑青瓷?”
黛菊嘻嘻一笑,说:“先生真是好眼力,那可是御家拣退之件,难得的很。我废了不少口舌,才将它带回来呢。”
绫影托起那茶盏,见它触之细润,釉汁晶莹,釉底处微微带些粉色,通体均有细片,微微点点头,说就要这个了。菊儿姑娘痛快应下,然后将那些茶盏悉数收回去,留话说让他们稍候,便又回内室,去取锦盒。
卢清晓看那娘子走了,回头向绫影道:“挑、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