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不由分说的拉着陈陵便往屋里走,屋里严严实实的关着窗,本就阴暗的天气被放下来的帐帘一遮,更是光芒昏暗。绕过隔开卧房的四折雪夜寒梅的屏风,一抬眼就看见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的刘氏。
翠微坐在脚踏上,轻手轻脚的绞了一条帕子放在刘氏额头上,听见人进来的动静,忙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行陈陵行了一礼。
陈陵坐在床榻边沿上,俯身轻轻为刘氏牵了牵被子,刘氏散落在颊边的头发已经有了一丝霜白。不过一日的时间,乌黑的头发就已经白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于在意父亲的缘故,可分明在他看来,母亲和父亲之间并没有那样深的情分。难道是因为一夜夫妻百日恩,所以在听说陈大老爷可能凶多吉少之后,才这样大受打击,迅速的病倒了吗?
“这几日辛苦你了。”陈陵转头看向脸色清白的翠微,一贯爱美的姑娘现在素着一身衣裳,脸也憔悴的有些不健康的苍白,眼睛也没了平日里的伶俐劲儿。陈陵怜惜她衣不解带的照顾母亲,眸光温和的轻声和她说了一句。
翠微受宠若惊的忙福身行礼,刘氏的规矩严,轻易不许丫鬟往老爷少爷身边儿靠,若是知道了,甭管是积年的老人儿还是新来的小丫头,都是一样的毫不留情的打发出去。能进陈府的大多是老一辈延续下来的家生丫头,这么一打发,便是一家子都么了脸面,在府里更是没了立锥之地。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在,极少有心大的丫鬟敢往主子身边靠的。
翠微跟了刘氏七年,资历深厚,也一样是见到老爷少爷都是谨小慎微的伺候,现在能得陈陵这样温和的一句贴心的言语,即便是知道不过是一句客套话,也忍不住心中微动。
“多谢公子怜惜,那奴婢这就告退了。”瞧着陈陵是有话要和刘嬷嬷单独说,翠微十分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出了门儿脸上仍旧是挂着一脸欢喜的笑意,衬得一张些微憔悴的脸都鲜润了几分。
为刘氏换了巾帕,瞧着刘氏依旧是睡得好好的,陈陵才把刘嬷嬷拉到书房里说话。
“嬷嬷,你伺候母亲最久,我想问你,母亲和父亲的关系可好。”陈陵认真的瞧着刘嬷嬷,黑水晶一般的眼睛乌溜溜的瞧着刘嬷嬷,让她心中一片温软。这是她们家小姐和老爷诞育的孩子,是他们夫妻两个在感情最好的年华当中生下来的孩子。
刘嬷嬷慨叹的吁了一口气,眉眼之中盛着一汪追念的柔软,“夫人和老爷起初的关系是极好的。老爷生性豁达,学富五车,最是高人隐士一样的大才。当初在江阳的记德山上,老爷与夫人一见钟情。”似乎是想到当初刘氏年轻时候青梅竹马一样的情意,刘嬷嬷的脸上也浮现出清浅欢喜的笑意,已经有些疏淡的眉头,还能看出当初见证刘氏与心爱的男子两情相悦的美好。
只是很快的,刘嬷嬷就郁郁的叹了一口气,“开始夫人嫁过来的时候,过的也是蜜里调油羡煞旁人的日子,虽说日子清苦了些,但老爷对夫人一心一意,老夫人也并不干涉老爷和夫人。这样的日子,就算是老奴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这日子是有好盼头了。只是好景不长,这样的日子,在您两岁那一年翻天覆地的换了模样。”
书房外头朝天生长的一株合欢花,已经花瓣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堆着一层浅浅的白雪。枝桠上挂着已经微微褪色的红丝带,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傍晚蒙着一层浮灰的霞光缓慢的流淌进来,在书房中扯出合欢花浅薄的一道影子。
那段在记忆当中甜蜜幸福的时光,也似是这被光阴吹旧的合欢花一般,只剩下繁花之下崎岖嶙峋的枝干,徒留在世的人还苦苦追忆当年美妙的情愫。
“母亲……很爱父亲吧?”
刘嬷嬷笑着拍了拍他的手,保养的温软干燥的手心传递过来的温热让陈陵突然之间有些热泪盈眶。
怎么会不爱呢。他一直记得母亲手上戴着的一串海石花珠钏,碧海晶莹的蓝色,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之物。母亲一直戴在手上,从未摘下来过。经历这么多年的风霜摧折,早已经不复昔年的光彩盈然。它依旧待在母亲的手腕上,从未离开过。
“老爷……是个极好的人,老奴还从未见过有像老爷一样深谋远虑又潇洒风趣的人。”刘嬷嬷的脸上泛起一丝遗憾,有些浑浊的眼睛里似乎还潜藏了一丝怨怼,“当年夫人和老爷鹣鲽情深,这株合欢花,还是老爷亲手培植的,为的就是希望日后他们的感情能如这合欢花一般,长长久久永不分离。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变了……是全变了,人都被换了一个,如何能不变呢。
陈陵强忍着酸涩的闭了闭眼睛,笼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蜷起来。不管还有多少魑魅魍魉,在打什么阴诡的主意,他能破坏得了一次,就能破坏更多次。不把这些藏在阴沟里的水蛭一个一个的找出来,杀戮殆尽,他誓不罢休!
陈陵放下手上凉了的茶盏,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打断刘嬷嬷不断追念过往的怀念,“嬷嬷,时候也已经不早了,您辛苦了这么多天,该回去好好将养将养。母亲这边我自会照顾,您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