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想起昨天晚上的茉莉。
在他们坦诚相待,将所有的一切倾囊说出之后,她蹲在他的面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说:“有一句话,也许现在的你还不懂,但我希望你记得。”
“我来到这里,我留在这里,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做出些什么。”茉莉说,“存在的意义在于成就,从来都不在于相守。”
小海有些迷惑,又有些恍然:“是,姐姐,我懂。我从来都没有,也绝不会怪你。你救了那么多人,即便救不回我,也是我自己的命。”
他还是不懂。
可她知道他有一天一定会懂。
“可我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茉莉说。
“那就别看。”小海握住她的手,“我也从来都不希望你看。如果这一天快要到来,我希望你回去......不要在我身边。”
他深深吸一口气,小声问了起来:“姐姐,我死的时候,会不会很难看?会不会很丑?”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低下了头,小小的肩头一耸一耸。
救得了世界却救不了你。
他懂她的无力感。
小海伸出手,像抚摸街上流浪的小狗,轻声说:“我希望我留给你的记忆都是美好的,不希望你看见我最难堪的样子。就像你留给我的记忆都很美好,没有一秒遗憾。”
茉莉抬起了头。
可她平静的脸上却没有一丁点的泪迹,细长的眉毛紧紧的蹙着,给她柔弱的高中生般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坚毅。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答应?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她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不是吗?
“好的,我答应你。”茉莉一字一顿地说,“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会从今而后,消失在你面前。”
你怕我伤心难过,你想保留最后的尊严。
你要的尊重,我小心翼翼绝不违背,全全部部都给你。
茉莉站了起来。
她果然转身离开了。
她离开了洗头椅,她走过白色的洗手盆,她离开长长的博古架,她走到了门前,她的目光在他每天做饭的小锅上凝了一瞬,她伸手推开了洗头房的门。
门打开,门又关上。
淡淡的清香在洗头房里盘旋,像有一张无形的巨网,闪烁着金光笼罩在小海的身上。
可在清脆的关门声后,那阵清香却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淡得仿佛只存在于他不愿醒来的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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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点,小海背着书包,脸上挂着淡定地微笑,迎着日复一日的阳光,走在宝灵街上。
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身后,一片白色的裙角一闪而过。
五十多岁的、二楼的邻居赵阿姨要赶去菜场买菜,扶着扶手匆匆下楼,嘟囔了一句:“哪里来的这么浓的香水味啊?”
而在她未曾注意的身后,空无一人的门前却传来了诡异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
即使没有人开门,那敲门声依然执着地想起,久久不停。
良久后,终于有人拉开了大门。
暗红色的铁门后,一张小小的、凌乱的、姣好的、憔悴的面容露出了一半。
小海妈妈眼中满是警惕,打量着身前的人:“你找谁啊?”
狭小的楼梯间清香扑鼻,仿佛天上落下无穷无尽的茉莉花雨。
而她穿着白色的裙子,露出无公害的笑容,洁白的牙齿,清脆地说。
“您好,我是茉莉。住在地下室的,洗头房茉莉。”
第125章 妈妈好(二)
李巧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家到底有多穷,是在高二那年,家里不让她上学的时候。
县城里的高中总共只有两个班,两个班一共六十多个学生,她在年纪排第二名。老校长在学校干了三十多年,从乡村小学的老师一路干到高中,三十多年教学生涯统共只带出了十几个大学生。
可他很喜欢李巧,总让她做升旗手。
每个星期一,全校几百个人站在黄土漫天的操场上,李巧挺着胸膛,把红色的旗帜用力一甩,再高高举着双手,目送红色的旗帜一点点上扬。红旗是那样的自由,在天空中尽情摆动,不再会被任何一个人束缚。
李巧的胸膛也像是被风灌满,白皙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她当了一年半的升旗手,就连有一次发烧都没断过。
老校长去她家里苦口婆心劝她父母让她继续去上学的时候,用得就是学校不能没有升旗手这个借口。
父亲是个沉默的木匠,和老校长说这话,手里却不肯放下那柄木锯子,眼睛也不往老校长的方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