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出风口的尽头外,是一片未经开发的山林,进入山林的人很少。关键的一点是,这一片山林的地貌特征和董连和、董乐的“坟冢”所在的小山非常相似。同样青山绿叶,同样蜿蜒起伏,同样有南安河从一边穿过。如果崔振把董乐的遗骸转移到了这里,确实像是给他换了一个环境一模一样的新家,而且不会被外人“打扰”。那么,为了不引起山火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和麻烦,崔振选择了在山林附近的厂房里处决杜舍,也就说得通了。
凌漠眩晕的感觉仍没有消散,他吃力地站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用手腕上的联络器呼喊着萧朗。
之前他被射箭馆的箭击中,萧朗都知道,那么自己刚才再次出现了眩晕的状况,按理说,萧朗也会通过联络器知道。即便是在执行抓捕行动,萧朗赶不回来,也会发来语音消息。可是那个联络器,就像是坏了一般,没有一丝反应。
“萧朗呢?”聂之轩见杜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跑过来扶住凌漠,问道。
“我听见了水声,对方是声优!快!去南安河里找!”凌漠一脸忧色,面色苍白地喊道。
杜舍被营救后,立即被送往公安医院进行了抢救。因为他的双下肢严重烧伤,已经出现了创伤性、感染性休克的症状,而且下肢已经没有保留功能的可能了。所以,医生毫不犹豫地对他进行了双下肢的截肢手术。幸亏杜舍髋骨以上的部位没有被火焰直接烧灼,而只是高温灼伤,所以胸腹部脏器并没有受累。手术后,杜舍的性命算是暂时给保住了。
凌漠因为意识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于是被送往公安医院进行全面检查。当然,检查的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医生再次告知凌漠,第一要注意保护头部,不要轻易经受外伤;第二要注意控制情绪,尽可能地杜绝巨大的情绪波动;第三是要注意休息,不要过度用脑……都是老生常谈。
现在的凌漠,前面两点倒是可以轻易做到,但是第三点是他自己不能控制的。
一整晚,凌漠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瞪着双眼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着什么。盯着盯着,凌漠就困了,在半梦半醒之间,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弩箭破空的声音。
那个对于凌漠来说格外刺耳的声音,一直在凌漠的耳边聒噪着,每当凌漠困意来袭,都会被这声音逼出一身冷汗。
他试图想起什么,记忆的碎片就像是无数片雪花在脑袋里漫天飞舞,但总是无法联系到一起。凌漠抓不住线头,也理不清乱麻。
突然,凌漠感觉到手腕上的联络器振动了一下。他猛然从病床上坐起,脑部的瞬间供血不足,让他眼前有些发黑。他做了几次深呼吸,让意识清醒了一些,然后按了一下收听键。
“你住普通病房,我住icu,你气不气?”萧朗的声音从联络器里传了出来,温暖而熟悉。
“这个也要比?”凌漠依旧用冷淡的语气回应着,但是他分明知道,自己正在微笑。
“不然比什么?”萧朗那种习惯性的傲慢语气再次传来,“我抓了声优,你保护了杜舍,算是个平手。幸亏你没抓住崔振,不然你二比一赢我了。”
“你怎么会在icu?”凌漠知道萧朗这是在安慰他,也不点破,岔开了话题。
“我也不知道啊!我感觉好得很,但他们非说什么害怕我过度缺氧导致心肺功能受损,怕是有后续的什么窘迫什么综合征(2)的,所以要监控我的生命体征。你说这帮医生是不是一惊一乍的?”
“哦,我还以为你缺胳膊少腿了呢。”
“呸呸呸!能不能不要乌鸦嘴?我哥给我买的耐克鞋我还没穿几次,少了腿怎么穿?”
“关我什么事儿?”凌漠继续装冷漠。
“你总是这么冷血。”萧朗嗤之以鼻,说,“我知道声优其实已经醒了,但就是不睁眼,说白了,就是不想配合。”
“那怎么办?崔振不可能还藏身在现场附近,肯定又搬家了。”
“我听子墨说,聂哥现在正张罗着办一件事儿,可能会对审讯声优有利。不过这丫头就是喜欢卖关子,不管我怎么问,她就是不说。”
“今天,你的联络器为什么不能监控我了?”
“你说下午吗?”萧朗说,“嘿,我跳水里捉鱼了,也来不及把联络器摘下来啊!这不,大小姐刚刚把它修好送给我,我就给你打个电话试试信号了。”
“泡坏了?”
“谁说不是呢?等忙完这一阵,我得让大小姐给我们做个防水的。”
“忙完这一阵,你还要监控我?”
“嘿嘿嘿,你这话就说得难听了。”萧朗说,“你知道不?老萧之前说你需要休息,让我停止你的工作,准备把你关在医院里。”
“你总是喜欢使用夸张的修辞手法。”
“真是狗咬吕洞宾!是我保住了你,你才能继续工作啊!我用光了所有的词汇,才说服老萧继续让你工作。你居然就这样对我!”
“工作有什么好?休息有什么不好?躺在医院里落个清闲多好。”凌漠言不由衷。
“躺在医院里,你能去翻档案吗?”萧朗的声音小了些,似乎是在试探。
凌漠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说:“我早就知道你在跟踪我。而且,你还去档案室翻过我看过的档案。”
“又是跟踪,又是监控的,我说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狭隘?”萧朗见凌漠把话说开了,心中一喜,“我那是关心你好不好?你半天放不出一个闷屁,会把自己憋坏的。”
“其实没什么,私事而已。”
“你的身世是吧?那可不是私事。”
“不知道为什么,九岁之前的事情,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可能和你脑袋里的血管瘤有关系,那是演化的副作用吧?”
“我猜也是。”凌漠顿了顿,思忖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两个人从来没有这样隔空对话过,凌漠感觉自己虽然离萧朗很远,但又似乎离他很近。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让人放松的安全感。
如果不是对着这可爱的联络器,而是对着萧朗的那张脸,凌漠大概难以开口,但此刻,他竟不知不觉有了倾诉的冲动:“我经常会做梦,梦见自己和母亲被劫持的现场。这倒没什么,恐怖的是,我总觉得,自己不是自己。”
“who am i(《我是谁》)?完了,你是动作片看多了。”
“不,我的意思是说,我经常会做梦梦到自己照镜子,但镜子里的人不是我自己。”
“完了,你是恐怖片看多了。”
“还能聊吗?”凌漠对萧朗的态度很是不满。
“能聊,能聊。”萧朗连忙收起嬉皮笑脸的态度,说,“那会不会只是个梦?”
“不,我觉得那应该是真实的记忆。”凌漠说,“其实我有无数记忆碎片,天天在脑袋里翻来滚去的,就是联系不到一起。”
“就像拼图一样,找不到最关键的那一块,是吧?”萧朗说,“可是你这个总觉得自己不是自己,说不过去啊。”
“我一开始也觉得很不科学,但是我只要在梦里照镜子,镜子里的人就不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