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的太子殿下(2 / 2)

“过去常常憋在宫里头,也未曾好好欣赏过外面的景色,如今看这早春之际,倒别有一番风情。”太子笑着又咳了两声,我看这孩子面色苍白,身子羸弱,不免为他担心。

“殿下,外面风大,还是早些回宫去吧。”陆经劝他道。

太子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什么原因,他叹息着低语道:“那些人呐总想着我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太子,我却终是不称他们的心,虽惹得他们不快,但这几年来方才觉得是活得最好的。”太子看向我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晶亮的光芒:“陆夫人,我要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把陆经送到宫里来陪我,他是我这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朋友。”

“嗯······”看着那孩子既像洒脱又像诀别的目光,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从城外折了一支柳条,把它插入瓶子里吧,来年会抽出新的枝芽吧。”太子从袖中递给我那一截碧绿的柳枝条,他最后朝我笑了笑,马车转动轮子离去了。

三月十六日的那天,太子举行了冠礼,虽然风很大,天气阴沉,但由于是陶仲文占卜的日子,所以并没有人敢说不是。

当天回来只听陆炳说太子行冠礼时的身体状况已经十分差了,我抱怨道:“皇上也真是的,什么黄道吉日就那么重要,孩子的病还没好,就吹大冷风。对了,那许大夫找到了没有?”

陆炳摇摇头。

那天晚上风刮得格外的大,我见屋里玉瓶的那枝柳条安安静静的垂下了叶子,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紫禁城里倏然传出了一声沉重的钟响,陆炳惊醒。

刚才穿戴整齐出门去便碰上了宫里来的太监,一色素白泣声道:“太子殿下薨了。”

时年三月十七日,那个十六岁的孩子就这么走了,嘉靖下令罢朝三日,举国哀悼斋戒,并追封了谥号庄敬太子。

那个晚上,经儿将自己锁在房内,哭得泣不成声,我端着晚膳在门口徘徊了几步长长叹息,直到夜半的时候,我还是于心不忍的推了窗进去。

没有点灯,但他还是一下子扑进了我的怀里,哭得难以自制。

“其实殿下早知道时日无多,与其被那些人拿了话柄去圣上面前提废立,不如自己绝了汤药而去,以此保全我。”经儿说。

我听得心头也是一阵绞痛,湿了眼眶:“殿下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你们都是好孩子······”

到底还是孩子,哭到天明的时候,经儿已经在我怀间沉沉睡去了,我将他轻轻地扶上床,盖好被子。

陆炳在门外等我,我出去后问他道:“什么事情?”

他牵着我回了房,关上门道:“六娘,近来太子之事我发现了些端倪,想想还是提醒你一下。”

“怎么说?”

“记得太子初次病重那晚,严世蕃来府中邀我一同进宫,你可知他说什么?”

未等我回答,他继续道:“严世蕃说,太子羸弱,怕难当大任。”

我讶然,“你的意思是?”

“他根本不是要去东宫看望谁,那时他就存了另立储君的心思。你也知道,庄敬太子生前曾多次欲参严嵩,然都未能寻到合适时机,而恰巧太子何以一夜病重,这始终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不会的!不会的,他······他纵然胆大包天也不可能······”我惊恐的摇头道,我在心底里始终不愿意相信曾经的严世蕃终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阴谋家。

“当然,我只是怀疑,现在并没有证据,况且你再想想,许大夫是哪儿来的,严世蕃既然知道有这样一位名医,他为何从不荐于宫内?他存的什么心思,排除异党从来不缺乏手段,但如果是用在储君身上······那真的是一项滔天大罪了。”陆炳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我心中一沉,失魂的坐于椅子上。

偏巧此时,门被推开了,经儿就站在门外往里瞧着我们。

“经儿,你醒了······爹娘刚才没有说什么,你不要往心里去。”我怕他会对严家做出什么事情来。

“爹,孩儿想入锦衣卫!”

“经儿!”我诧异的喊道,又将目光转向了陆炳,他什么都没有说。

过了会儿,陆炳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塞了我手上,吐出一口气,看着我终于决定了什么般劝解的说道:“罢了,告诉他吧。”

他出门去了,屋子内只留下我和经儿两个人,我看着手上的这块令牌,突然没来由的掉下了一串眼泪珠子。

旧日的国公府尘埃遍布,荒草萋萋,我覆上生锈的铜环,轻轻一推,门像生了意识般自己向后打开了。院内的那棵大梨树早已枯萎,却仍然倔强的屹立在那里未曾死去,又像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我像回到多年的记忆里那般,带着梦游的步子踏上这里的每一寸泥土。经儿一路打量着败落的四周,然后跟随我来到了蛛网编结的前厅。

“还记得吗?小的时候,娘就是在这里救了你。”

他皱起眉努力想从脑海里搜索出些什么,然而过了会儿,他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轻轻笑了:“没有关系,现在娘就来告诉你。”

“这座宅子是昔日赫赫有名的曹国公府,而他的主人,则是大明二十四开国功臣之一的李文忠将军,多少年了,曾经显贵一时的望族也终将化成了尘土,终其一生,人世间留恋的其实都不过是些过眼云烟。”

我抬手拭了一点椅子上的积尘,继续道:“但是,就算是过眼云烟,亦有想珍存于心里的刹那芳华。你的父亲就是我心里曾一闪而过的刹那芳华。”

“我的父亲?”

“闽浙的总督官,多年前的曹国公李廉之。”

“为·····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你们提起过?”经儿踉跄扶住了一旁的椅子。

我低低笑了,带着一丝悲凉,“你当然不会听到,因为当年,也是我亲自带人抄了曹国公府。”

经儿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平静的继续道:“孩子,我不知道该如何去与你诉说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那些无可挽回的悲哀,一直以来我都在想以我自己的能力去保护你,避免你卷入到复杂的争斗中,避免你重蹈覆辙,因为这是我对你们李家的承诺,然而,如今······我似乎再也无法阻止你了。”

我垂下眼睫,“我阻拦不了你,就像我阻拦不了当年的敬之一样,可是,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至少活下去,因为,你曾是我留在这个时代唯一的支撑,是我偶尔想起廉之时对他唯一的缅怀······”

我没有再说下去,这个地方本就让人太伤感,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溢出所有悲伤。

经儿走来,拉住了我的手,他低低地说道:“谢谢娘这么多年的照顾,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努力的让自己活下去,娘也要记住,你们在经儿心里永远都是我的爹娘,我还是陆家的孩子。”

我吸了一下鼻子抬头看他,他笑了,突然问道:“我父亲是怎样的人?”

我一愣,随后看着外面射入屋内的一缕阳光,那里面漂浮着万千尘埃,又让人莫名的觉得温柔,我轻轻地像回忆的呢喃那样道:“他呀,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呢·····”

※※※※※※※※※※※※※※※※※※※※

文中太子说那些希望他无所事事的人其实是暗指的严党,而折柳条是代表离别的意思,所以太子死了,其实一篇文中还有很多其他隐喻,可能不仔细是发觉不到的。关于太子的死因,这里面有点复杂,反正之后会为大家揭晓的,但是陆经要从此走上抗严小英雄的道路了······

严胖子表示:我就是想做你后爹,有这么难吗?(严胖子的感情克星——李家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