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蕃登门拜访的那天是我始料未及的,当时我正在院子里扒了绎儿的裤子抽他屁股,而严世蕃领着徐北罗龙文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入门拜访了。
我看着这群人声势浩大的样子,手中的柳条也一时惊得掉在了地上,严世蕃从天井里经过的时候,瞥了一眼院子里的我,不失礼的微微一笑,然后便由老刘引着进了前厅。
严世蕃这次居然不是来找我茬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往这里一瞧,严绍庭掩嘴一笑,只停了片刻脚步便立马跟了上去,绎儿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吧,这怕丢脸的模样,确认是亲生无疑了。
浣浣从前厅里递茶刚出来,我拉过她问了几句,她笑着摇头:“你就别进去了,爷在里头和严大人他们说事呢。”
我嗤道:“这也是他交代你的吧,他什么想法我还不知道。”
我将牵着的绎儿推给她,“锦儿在屋子里睡着,这小兔崽子刚被我收拾了一顿,你帮我照看些,我去瞧瞧里头在说什么。”
“诶,六娘……”
“嘘!”我朝她挥手,示意她放心,然后就蹑手蹑脚的靠近了前厅。
“明日内阁便会就收复河套一事进行票拟,陆大人虽担的是这皇城内外的事,但向来朝廷有何决策,天下有和论向,总还是要陆大人担待担待的。”
“严大人严重了,陆某一介武官,承的都尉府之职,比不得你们内阁的经国□□,陆某向来有自知之明。”
“看来陆大人还是在对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在下今日特地带着徐北与罗先生一道登门,便是要向陆大人请罪的,还望陆大人不计前嫌,从此化干戈于玉帛。”说着严世蕃居然真的从座位起身,带着徐北罗龙文都一道诚恳的做辑行礼。
严世蕃今日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我简直都难以置信。
我贴在门外,脚下一个错步,踢翻了阶前的花盆。
然后屋内陆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进来吧。”
我站在门口尴尬的笑了笑,正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眼瞥到了安安静静坐着的严绍庭,我灵光一现道:“我是来找绍庭的,绎儿他正嚷着寻个人陪他玩呢。”
那孩子睁大了莫名的眼睛眨眨,关键还是严世蕃了然,一笑道,“即是如此,庭儿你就去吧。”
只见严绍庭从高高的椅子上滑下,然后对在场的人作了个礼就听话的走到了我身边,我看再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只好领着这个孩子乖乖地离去。
走在路上,严绍庭出奇的安静,在这个六七岁的孩子身上除了那双肖似玉娘偶尔还会露出懵懂的大眼睛,我看不出一丝一毫属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
我在心里哀叹,严世蕃到底想将他培养成了什么样子。
“绍庭,在家里一定很寂寞吧?”
“没有,父亲大人每天都会有交代的功课,所以绍庭不会觉得寂寞。”
他回答的一板一眼,我却听得心里有些酸涩,原来他却连寂寞是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是无事可做的空闲吗?
“寂寞就是当你只剩一个人的时候,你渴望有和你一样的人陪着你,哪怕是什么都不说,坐一坐也可以。”
他听得一愣,停下了脚步,然后抬起头看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些茫然道:“那父亲大人一定也很寂寞吧。”
这句话就像是在心里敲下一个重重的烙印,我蓦然怔住。
“城东有一家叫碎月楼的茶馆,父亲大人很喜欢去,可我从来不见他喝什么茶,他喜欢一个人坐在西南的偏座,那时,我想父亲大人应该也是很寂寞的吧。”他歪头说着一些也许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话,过了一会儿问我道:“陆姨,你知道碎月楼吗?”
像躲避什么,我错开这孩子的目光,然后缓慢的吐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这时,绎儿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连着锦儿也醒了,从屋里跌跌撞撞的奔来,三个孩子互相新奇的打量了一番后,绎儿先牵起了绍庭的手蹦蹦跳跳的跑了。
一时,院子里都是三个孩子的欢声笑语,那些眼底明媚闪烁的光芒,似乎,仿佛很久之前我也曾拥有过······
暮晚的时候,府里并未招待他们用膳,严世蕃也没有踏进院内,只是站在外头喊了一声严绍庭的名字,那孩子很快就跑了出来。
“还不谢谢你陆姨今日的款待。”
眼看绍庭又要行礼,我赶紧道:“不用不用,老让孩子这么客气做什么。下次有空可以常来玩,绎儿和锦儿也很喜欢绍庭呢。”
“天色已晚,在下不打搅陆夫人了,这就告辞。”他说这话的时候却刻意后退了一步,不知想在分划什么。
让我觉得今日的严世蕃有些不一样了,或者说是从今日起变得不一样了,而另我最大的无奈却莫过于这种奇怪的透着疏离的不一样,却又让我无法说上来。
他们走后,我回到屋内问了陆炳今天的事情。
他原是不想告诉我的,但架不住我的反复追问,才道:“你也知道,夏言如今重回首辅之位,这朝廷里心里最不自在的该是谁?”
“严嵩。”我毫不犹豫的答道,然后一想,立刻明白道:“所以严世蕃今天来是想找你合谋?”
依照陆炳的性情,只怕严世蕃要白跑一趟了,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陆炳却说:“我也不曾答应他什么,只说不会与夏言有所往来。”
我一骇:“你莫非也要……”
他摇头,道:“我不是真的要与他合谋什么。你也知道,陕西总督曾铣欲与夏家结亲,但恐怕另有一事你还不知道,曾铣这次能得重用,是因为夏言意在收复河套,弘治年间丢失的河套,如今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在加上前些日子,圣上才与夏言怄了气,这会若要提及此事,只怕以后再谈收复真是无望,所以今日严世蕃来此,我才顺势答应他不会以此事助夏言,其实说到底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这夏言他又怎么得罪圣上了?”
陆炳瞥我一眼,无奈道:“过些日子要科举开考,圣上让他写一篇文昌帝君贺,他以年老眼花推脱了。”
他又道:“其实也未见得就是假的呢,毕竟他也有这般岁数了,再加上如今人老了,性子也变温吞了些,前几日,圣上安排了他尚书的事情去做,他堂堂首辅也不曾说什么。”
我听了竟也忍不住替夏言叹息:“早些时候,他要能这样,何故会弄的这般地步,如今摆明了皇上不待见他,如果不是盐案的事情,令百官又将他推回了首辅之位,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你们的皇上是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了。”
他摆摆手不再去谈,“好了,这也不是该你操心的事情,倒是上回你让我写给杨博的信有了回复,正好夏言近来打算招他回京,届时你要见见他吗?”
这话说的,我忍不住侧目好奇的盯着他许久,“看不出来,上了年纪的人脾气真的会变,陆炳,你以前也不是这般好说话的。”
果然,我话落,他脸色一沉,“那算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吧!”
……
杨博回来的那天,我让陆炳拿出了他昔年里寄存的烟火,打算一起去城外放。
可也许是时间太久的原因,那些被陆炳丢在镇府司里的烟火受了潮,一直没点起来。
我失望的道:“好不容易准备放一次烟火,没想到白忙一场。”
杨博安慰道:“无妨,下次若有机会还可以的。”
“下次是何时?偏生那家伙又是个倔脾气的主,等他再开窍一次,估计猴年马月了。”我对着陆炳撇嘴。
杨博听得一顿,沉默没有说话。我又看见陆炳朝我蹙了蹙眉才反应是自己又说错话了,毕竟在杨博心里,陆炳还是过去的陆炳吧。
回到城内,我又想着烟火没放成,但总要请他吃饭的,算还了他前几次的情谊,但被他百般客气推脱。
一时,堵在望江楼前,跑堂的眼珠子就在我们身上转来转去,也不知该不该招呼进去。
正巧此刻,身后的酒楼里出来一群人,他们衣着华贵,个个似世家公子模样,有说有笑的好像在谈论什么。
“恭喜曾兄寻获至宝,这回若能一博首辅大人好感,那抱得美人归怕是指日可待。”
“不但如此,首辅大人的乘龙快婿,前途无量,他日曾兄若得势,莫忘了我等才好。”
“好说好说,借诸位吉言,看我明日登门拜访,届时若能得偿所愿,自然忘不了诸位。”
这时,有人用扇子点了点我们,傲慢道:“闪一边,闪一边!”
我见这群纨绔子弟,真是平日被宠坏了,也不知在和谁说话。
陆炳不屑的掸开扇子,那人见状,神色不快欲要发作,却被身旁的人拉住了,也许是见陆炳的气势不像好惹,又也许是见我们的穿着不凡,总之也没有太过计较。
而那被簇拥在中间的人从头到尾都不曾停下脚步发现,直到目送门口的一顶顶软轿,一驾驾马车离去,杨博才出口道:“是他?曾公子。”
“陕西总督之子曾淳吗?官威倒是比他父亲还大。”陆炳摇头。
“所以这就是要娶夏兰泽的人?”他们俩齐齐看向我,我一耸肩:“好吧,我承认我的关注点和你们不一样。”
我推了推杨博确认的问道;“他们刚才是不是在说明日要去拜会首辅?”
“嗯。”
“是不是说找到什么宝贝了,还是带什么礼了?”
“嗯。”
“那是什么呢?莫非徐北的千里江山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