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莫愁镇,一个离山脚下大约有半个时辰脚程的小镇子。
“不认得路也无妨,认得去莫愁镇的路就好。到时候你去锦绣坊,让掌柜的带你去五柳胡同的席府。”
怕小翠记不得,席瑾蔓又说了一遍,“千万要记牢了,王府大街的五柳胡同,找席大人。”
小翠没去过城里,可席大人却是知道的。别说坤云山离京城并不远,就是离京城千里之外的边关百姓,都知晓席大人的声名。
席大人少年英才,今年不过三十有二,却已任内阁次辅,为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一时风头无二。
坊间传闻,现任内阁首辅乃席大人之恩师,年事已高,加之皇帝对席大人的器重,下一任首辅,必是席大人的囊中物了。
不过这些对于小翠一个久居坤云山上的小姑娘,自然是没什么兴趣的,之所以会留意到这些消息,还是因着席大人与她的榕姐姐,乃出自同一个席家的缘故。
只可惜席大人冷面无情,在肃国公府出事之际,除了带走了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其余的席家人皆被抛下不管不顾。
这些都是小翠从坊间听来的,倒是从没有听榕姐姐说起过这些往事。
起先听说的时候小翠是恨极了置家人于不顾的席大人的,可后来冷静下来后细想起来,却觉得席大人未必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不堪。
这些年里她碰见过一次席大人,上次夫人病重,还是席大人请的大夫,安排的后事呢。
而且席大人每月还会送些钱粮来,只不过是被前边那些白眼狼截下来了罢了。
想到这小翠便愈加愤怒,若非有前边那些白眼狼在,榕姐姐何至于连药都喝不起?
原本小翠便准备今日给榕姐姐喂完药后,就去前边闹事,拼死也要讨些银钱来先把药买回来。不过既然现在榕姐姐好了,这事儿就先缓缓,过几日等榕姐姐好全了再说。
小翠心里开心,朝席瑾蔓甜甜一笑,圆润的下巴这几日的功夫削尖了不少,两个小梨涡愈加清晰地嵌在笑容上。
“记得了,王府大街的五柳胡同,找席大人去。”
看着小翠的笑容,席瑾蔓心底泛酸,手脚愈发软绵绵无力起来,怕等会儿自己支撑不住压倒了小翠,便将大半的身体斜倚在窗棂上。
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使席瑾蔓好些日子未曾梳妆打扮,此时依然瞧不出半分狼狈,反而平添了几丝慵懒的韵味来。
那双浸了水的眸子有些迷茫,通红的脸颊上不知何时起已是冷汗涔涔,几缕鬓发浸湿后贴在耳边,活像被人狠狠疼爱过后的样子。
“嗯,千万要记得。”
愈发绵软的话音刚落,太阳撞碎层层薄云而出,金光透过窗口,顺着席瑾蔓的背脊一路倾洒到腰侧,虽穿得厚重,却依然勾勒出些许曼妙的线条来。
金光照在她脸颊之上,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里金光点点,更是增添了几分妖冶旖旎,一副浇灌滋润够了的模样。
“嘎吱”的开门声在席瑾蔓耳边响起,令她半眯着的桃花眼倏地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木门瞧去,可眼前的一切却渐渐模糊起来。
两扇木板门以极慢的速度缓缓被推开,席瑾蔓屏住呼吸,咬牙让自己支撑着,一时只觉得心跳砰砰如擂鼓。
一个俊挺模糊的身影一点点呈现在席瑾蔓眼前,席瑾蔓早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可眼前的色彩却随着那男子的出现而鲜活起来。
透过眼前浓重的迷雾,席瑾蔓似乎看到明媚的金光照在满地飞舞的落叶子上,像一群群翩翩起舞的金蝶,院子里那棵高榕绿油油的叶子,像爹爹常系在腰间的那块上好的祖母绿玉佩。
而高榕之下的男子,席瑾蔓明明看不清容貌,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了那张脸来。
不知为何,席瑾蔓似乎松了口气,心底再没有什么顾虑。
只是,若是能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就好……
可惜,席瑾蔓并没能如愿。
吹来的秋风中带着高榕青涩的树叶香气,帘布轻轻晃动,不时在席瑾蔓的眼梢轻拂过。
席瑾蔓的眼神渐渐涣散,搭在小翠肩头的手猝然滑落。
真好。
终究是撑着一口气等到他了。
四叔。
*
活了三十余载,想要的皆已尽数得到,席骏铮只觉这世间万事皆无趣。
他曾站在摘星台上俯瞰京城,想的却是哪怕再过三十年、六十年,怕是再没有什么能令他情绪波动之事。
直到那日,席骏铮眼睁睁看着那娇弱如柳的身躯倒在自己跟前。
他也不知道今日为何回来此处。
河道总督多年挪用修堤银两,直至今年天相异变,连绵一月的大雨使得江南濛江堤防决溢泛滥,数百万百姓遭殃,席骏铮亲自前去濛江赈灾,一去半年有余,半月前才回的京城,
有此大功,下任首辅之位,必不在话下,席骏铮心中却无任何波澜。
早在意料中的事,有什么好高兴的。
昨夜睡梦中,忽梦到了一个隐隐绰绰的婀娜身影,看不清面容,却不由追随着她的身影,一直往前走了一夜。
直到清晨梦醒,依然没有追到,也没有看清那姑娘的容貌。
可是醒来后,他反而清楚那楚楚有致的身躯究竟属于谁人。
奇怪,也不知多久未见过那小姑娘了,平常时候也从未注意过此人,怎的平白梦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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