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承这个人情,这时远处又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喝声,她遥望了一眼,是有几个江湖帮派的人要见秋景,被强行拦下了。
“秋阁主先请罢。”程泾川摆手道。
“……告辞。”
秋景吞下了本来想说的话,干脆地转身离开了。
要商议的事情太多了,怎样稳定局势加强宁泰的防护,如何应付天授王等等,可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他们也没有时间慢慢商议,大厦将倾,危机迫在眉睫。
或许是一个月后,或者就是明天,天授王大军就会攻入荆州。
荆王已经遇刺,现在吓破了胆子,号令军队死守城池,那些不住在城里的百姓将毫无遮挡地暴露在逆军马蹄下。
风行阁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并整合内部分歧,再迅速远上荆州,帮助他们控制下的联络网撤退,联络支援荆州的江湖宗派,为阻挡天授王大军尽一份力。
而留给程泾川的时间,比秋景的还少。
原本集结好准备攻打荆州甚至远战江北的军队,转眼就要为守卫家园而战了,这忽然调转的心理落差,怕是一个无名小卒都不能适应,迷迷糊糊地就要打仗了,稀里糊涂地就可能要死了。
城墙崩塌是个引子,荆王大败会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荆州一旦沦陷,士气大跌,从世族到百姓都想不战而逃,就算是出身将门熟读兵法的程泾川,也没办法带着满脑子逃跑想法的将士打赢天授王。
可以说荆州能顶住逆军多久,间接地决定了宁泰,乃至整个江南的命运。
如今迷雾不再,很多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局势,但……正因为他们看清了,这才是坏事。
宁王薨逝裘思失踪,诸方势力蠢蠢欲动,宁泰却没有彻底乱起来,归功于大家看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索性按兵不动,现在这个唯一的拖延优势也丧失了。
千钧重担当头砸下,程泾川都能尝到自己嘴里的血腥味了,这是遏制怒意时牙齿太过用力不慎咬出来的。
清理废墟、修补城墙、安定民心……程泾川一条条地下达着命令,最后离去的步伐比秋景还要急迫,他必须在荆州之战打响前与吴王达成同盟,有外援才能让那些胆小如鼠的权贵勉强定心,有吴王的支持才能更好地阻止这些人丢下宁泰逃入钱塘郡。
转眼城墙附近就清空了一片。
受伤的人也被陆续抬出来,残缺的肢体触目惊心。
孟戚没有走多远,就看到了人堆里的墨鲤。
“没死,他还没死!”
地上原本躺着的人正在用力呛咳,似乎是被灰石堵住了口鼻-->>
,几乎辨不清面容,双手扣住地面,似乎以为自己还被困在废墟下,拼命地挣扎着。
“大夫,求你看看我的孩子……”
一个双手血迹斑斑,满面灰尘的女子,拽住墨鲤的手臂连声哀求。
然而她怀里的孩童头破血流,脖颈歪在一边,已经没有任何气息了。
“求求你!”
女子亲眼看到墨鲤将那个从废墟下刚挖出的的人救了回来,不由得生出希望,或许她的孩子也是被砂石堵住了口鼻呢,她不敢用力拍打,眼泪在遍布尘灰的脸上冲出两道沟壑。
她痛苦地张着嘴,发出急促的喘息,手指上的血迹将墨鲤的衣服染得斑斑点点。
墨鲤却无法停下手里的动作安慰她,因为他身前还有一个伤者,手臂被砸断了,尖锐的骨头断面戳穿肌肉跟皮肤,森森地暴露在外,鲜血直流,伤者已经痛昏过去,如果不尽快处理伤口几个时辰之后就会因为化脓、高热不退而丧命。
有人去扶那女子,更多的人则是想挤开她,为自己以及自己受伤的亲属博取生机。
墨鲤见势不妙,急忙返身挪出一个空当,抱着孩童尸体的女子才没有摔倒在地。
孟戚也正好赶来了,也没见他怎么动作,众人就感到凭空生出一股阻力,生生迈不动腿。
“你的伤势不重,去三条街外那家药铺让大夫瞧瞧。”
墨鲤抓住这个机会,迅速地一个个搭脉诊治。
有些人流了不少血,看着吓人,其实不会危及生命。
有危险的是那些脏腑受创的,现在瞧着没事,只是隐隐有点疼痛不适的样子,但一天之后连命都没了。
纵然得到了诊治,那些伤者还是徘徊在墨鲤身边不愿离开,因为去药铺找大夫得花钱。
“这里没有草药,也没有纸笔开方子。”孟戚不动声色地提醒,众人听了这才一哄而散,忙不迭地往药铺赶,担心草药分量不足被别人全部抓走了。
仍有一部分人呆滞地坐着,屋子已经成了废墟,无力挖掘,身上也没有钱袋。
入耳皆是哭声,死去的人并没有遭受太多痛苦,痛苦的是依旧活着的人。
孟戚一言不发给墨鲤打下手,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他们初遇不久的雍州,在一处野集上,那里都是聚集的流民,几乎人人都带着伤痛,屋子里挤满了人,进进出出忙不停步。
现在的条件差多了,没有遮风的屋顶,没有炉子跟热水,到处灰蒙蒙的。
那时的人跟现在的也不一样,野集流民几乎一无所有,可他们眼中仍带着希翼,穿着破败的衣服,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琐事。这里的人却是骤然失去了一切,比起悲痛,他们更多的是茫然,期望这只是一场没醒来的噩梦。
好在秋景跟程泾川都没有忘记派人过来,约莫一刻钟之后,四周就由混乱慢慢变成井然有序,清扫出的空地上支起了一口大锅,随手捡起的损毁家具就当做木柴烧。
巡城衙门带来了几个大夫,这些是营帐里的随军医者,很擅长治外伤。
墨鲤这才松了口气,他抬起头,赫然看见那个女子依旧抱着孩童尸体坐在路边,痴痴笑笑地哼着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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