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思不怕死,甚至乐意去死,杀他无用,可能还会有反效果。
“我们见了对裘思深信不疑的江湖人,见了程泾川,见了那位小郡王……”墨鲤斟酌着,一字一句地说,“但除了袁亭之外,后面两个人总让我感到奇怪。”
见了就跟没见一样,脑中似乎有个模糊的印象了,却又浮于表面。
——胸有大志却总是失败,得不到机会,又没有别的途径可走的程泾川。
——不愿成为傀儡,有点小聪明,不喜读书想做将军的小郡王。
墨鲤眉头紧皱,他不知道何处不对,可是能感觉到一种微妙的违和。
这可能是大夫的本能?
“哈哈。”
孟戚忽然笑了,笑得十分开心。
墨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孟戚见好就收,边笑边说:“果然想骗大夫是一件很难的事,特别是在大夫面前装疯卖傻。”
“骗?”墨鲤很是意外地说,“裘思确实不太正常,他看人的眼神就不太对……”
孟戚随意地摆手道:“他确实是有疯病,不过疯子也可以装得更疯。特别是他的行为让人难以理解,又找不到缘由的时候,就只能归结于他是疯子,从而掩饰他真正的目的。”
墨鲤再次感觉到龙脉跟龙脉是有差距的,这种弯弯绕绕他不止对付不了,就连想都想不到。
“裘思一直在把程泾川往我们面前推。”墨鲤说了他在火场遇到裘思的事,纳闷地问,“他还不怕我们怀疑,做得非常明显,我实在想不明白。”
跟上疯子的思路本来就难,现在孟戚居然说疯子还有意识地在混淆视听?墨鲤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去下面的药铺买个清神醒脑的香包回来。
这时巡城的兵马变多了,有个统领模样的人正在四处张望。孟戚及时把背对着街道的墨鲤往下一拽,两人并肩躺在屋脊上,彼此挨得很近,孟戚朝墨鲤眨了眨眼,然后用手指压在唇上悄声道:“先别动。”
马蹄声逐渐远去,孟戚依旧不起来,还压着墨鲤的肩,戏谑道:“吃饱喝足,躺一会。”
墨鲤:“……”
不,鱼没有晒太阳的喜好。
还是夏天的太阳!
墨鲤反手挣脱,不由分说地把赖在屋顶上的孟戚拽起来,面无表情地说:“刚用完膳食,不可躺卧。”
对腑不好。
孟戚欲言又止,其实沙鼠这么干好几百年了,不为别的,舒服。
更现在还有大夫陪着,结果就因为是“大夫陪着”,饱足后舒坦晒太阳的权利没有了。
面对墨鲤似乎要追问“恶习史”的审视目光,孟戚干咳一声,及时道:“刚才大夫说到裘思的意图,其实我们不需要费心去猜疯子在想什么。他敢把人推过来,不怕程泾川反水,无非能笃定两点……我们绝不可能信任程泾川,或者程泾川绝不可能跟我们走。”
墨鲤点头,他正是想不明白这个。
孟戚掸了掸衣袖,侧头道:“我起初也在想,靠阿芙蓉挑拨离间,裘思就能放心了吗?古来智者可决胜千里之外,谋算人心,裘思真的能算准我们的心思吗?”
“不,他不能。”墨鲤是一点就通,恍然道,“他只了解程泾川。”
所以程泾川心甘情愿地跟随裘思的,程泾川也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想要有地方一展抱负。
墨鲤有些失望,孟戚连忙安慰道:“不必如此,程泾川的抱负应该是真的,至少他早年确实是那么想的,只是隐藏了他如今的想法罢了。人都不愿意说出自己不堪的念头,这也没什么稀奇。”
墨鲤摇摇头,低声道:“他没骗过你。”
却骗过了自己的眼睛。
“非是如此,程泾川这个人没有虚假,他的话也是真的,算不得欺骗。我能发现这个秘密,还要感谢阿鲤无意中说的那句‘何不取而代之’。”孟戚前些日子装老人习惯了,想捋须长叹,结果摸了个空只能把手缩回去,若无其事地说,“我在陈朝末年见多了英主豪杰,程泾川有野心,是称帝的野心,一个想要做皇帝的人不会把自己的想法挂在嘴上,乱世中更是越迟称王越好。”
谁要称王,谁就是出头的箭靶。
所以程泾川绝不会站出来表明他要取而代之,也不会跟孟戚二人离开,他要接手裘思留给他的东西,因为这宁泰城的大好局面,是他实现抱负与野心的第一步。
裘思“收服”程泾川,靠的不是恩情,也不是利益,而是他在江南蛰伏几十年促成的一切。
哪怕裘思是个疯子,可除此地之外,天下虽大,找不着更好的了,程泾川只能忍耐了。
“他在等裘思死去的那一天?”墨鲤迟疑地问。
“某方面来说,是的。”孟戚唇角边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继续指引墨鲤道,“换了一个蠢笨的人,可能会迫不及待的杀死裘思给自己挪位,程泾川不蠢,他应该也不是这样恩将仇报的人。”
墨鲤不由得问:“你如何知道?”
观人心性是一门学问,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走眼。
孟戚会意地哈哈一笑:“不是我看出来的,是裘思告诉我们的。”
“嗯?”
墨鲤一愣,把裘思的一言一行在脑子里极快地过了一遍。
孟戚估摸着像墨鲤这样的君子,没贯通政斗这根经络,一时半刻是不可能想明白的。
“继承人与掌权者的关系是很复杂的,尤其像裘思与程泾川这般,还不能简单地套用皇帝皇子,或者宰辅与继相的关系。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不算师徒,甚至没有额外的感情,只是互相需要。复楚是他们的旗号,但这两个人可能谁都不在乎楚朝,只有自己的野心跟意图。裘思老了,他需要继承人,然而他是个疯子,想做这个继承人可不容易。”
一般人想要接个位置,还要经历一番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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