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此言何意?”庾亮的脸色已经难堪至极,尤其是被人当面揭开疮疤,“难道他陈止得了三品评定,就能干涉律法审判了?我看不出来,将内奸交给他能有什么用处,论……”
庾亮的这话没有说完,居然被陈止出声打断了——
“庾御史,你不用强调这些,就像我说的那样,不要因私废公,你若有需要,我自会提供协助,只要你真心断案。”陈止一开口,就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不要说他现在得了上品,就算没得上品,他之前几天断案,为的就是防止庾亮,将这次的案审搞砸。
这个三品的评定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意外,陈止插手这件事的原因,是担心庾亮的私心,影响了断案,令背后的异族之事被埋没,陈止可是怀疑这个是与某些劫难有关的,和品阶、名声反倒没什么关系。
庾亮一来到彭城,就想着布局、找棋子、找突破口,又是要驯服当地官僚,又是要收服陈止等等,办案隐然成了个施展权术的工具,根本没有深入思考。
“说我因私废公?”庾亮则露出怒意,挤出一丝冷笑,“你不要以为有了品级,就可以干涉……”
“我乃是受张正之邀,来协助断案的,与品阶无关,”陈止前行两步,来到庾亮的跟前,正色道,“品无大小高低,凡事只是一个公字,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注1]!你口口声声上品下品,到底是品阶重要,还是查明真相重要?”
前句与后世朱子之言相通,后半句出自顾炎武的文集,都是堂堂正正之语,言简意赅,登时说得庾亮有口难言。
这些话是后世流传百年的锤炼之句,用来驳斥庾亮的偏见,好比拿着大刀斩弱鸡,话一出口,引得满堂心惊。
连张若都忍不住品味起来。
“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
庾亮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有心反驳,但陈止的这些话经得起历史的冲刷,顷刻之间,莫说是他,就是后世名士也未必能反驳得了。
陈止就诚恳说道:“庾御史,你之前若是因为我无乡品,所以刻意打压,那现在当无隔阂,你要接手也是天经地义的,如果需要帮助,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止的态度可谓端正了,可庾亮刚才还妄图颠倒黑白,此时哪那么容易就放下架子,闻言只是冷笑。
陈止见状,知道劝是劝不了,心里心中暗暗叹息,这庾亮要是以权斗的心思查案,那此案背后的事情,很可能被耽误了,等特使团班师回朝,陈止可就没办法施加影响了,等于错过了提醒中枢的机会。
一念至此,他也收起了合作的念头,干脆直说道:“庾御史,你不要这般固执,我说句你不喜欢听的,你之前的做法有些偏差,我给你指一个方向,你得了那季付之后,可以朝着这个方向查案。”
“好好好!”庾亮直接就气笑了,“你这是要指导我,厉害了!你是觉得,我断案不如你?得了三品,就得意忘形,你这种行径……”
“莫误会,”陈止摆摆手,语气也不再客气了,“庾御史,你不要凡是都拿品阶说事,莫说陈某是三品,就算没有乡品,难道就因此,连对的都不承认?岂不闻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可见小有小的用处,大有大的道理,当取长补短,不因品论人,今天这个事,我不是以上品之位与君交谈,而是以我的看法,向你劝诫。”
看似平和对话,句句都让庾亮暴跳如雷,偏偏他还不能发作,一来是陈止已是上品,片刻之间,他拿不出其他打压的话来,这二来,陈止现在说出的话可不是凭空捏造,而是出自《中庸》一篇。
边上,徐辉已经赞起来了:“守一对中庸了解不错,能学以致用,隐隐有了一丝注释的味道了。”好在,他还知道收敛,不愿过度刺激庾亮。
但祖纳却没有这个顾忌,笑道:“以《师说》一文观之,陈止深谙个中三昧,便是他现在要注释《中庸》,本官也不会意外。”
两人两言,赞的就是陈止引经据典,不过此时的《中庸》多被看为礼记一篇,要等到后世朱熹注释后,才能被抬高到四书的地步,但饶是如此,依旧影响深远。
庾亮有口难言,脸上的表情仿佛吃了苍蝇一样,别提有多难受了。
陈止既然说开了,索性不再给对方面子,直言不讳道:“庾御史,你回去之后,不妨再去看看最早被抓的贼人,以及从他身上收缴了物件,这部分我已经写了个章程,交给了张正。”
张若一本正经的点头,说道:“庾从官,既然你自告奋勇,那这事就交给你了,具体的审问和探查,都按着章程来,你的功劳,我会特地写出来的,不会让你白白出力。”
庾亮闻言一怔,然后瞪大了眼睛,跟着猛地喘起气来,这是给气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