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们虽然私底下颇多龃龉,但大事上却没人敢含糊,而且她们提前排演了几回,听到皇上的吩咐,都竭力用最优美的身子婀娜上前,款款排列好阵势,一声琵琶清鸣落地,女郎们便在水榭里扭身旋舞起来。
能被选入花诞舞的女郎,都是容貌姣好,正值韶华的臣女,这般认真舞蹈自然别有一番风姿——只可惜她们舞姿虽绝妙,但场上大半的目光都被领舞夺了去。
沈嘉鱼一开始并不是很在意领舞的位置,甚至对于跳舞兴趣都不大,所以心里也难免有几分敷衍,但不知为何瞧见晏归澜也在这里,她就格外想把它跳好。
最开始的时候节奏轻缓,要拟动花开花落的姿态,她慢慢屈膝蹲在正中,缓缓伸出双手,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细长手指左右翩跹舒展,先是比拟着姚黄破土而出时的娇态,随着琵琶之声越来越急,她双手渐渐舒展,动作也越来越快,便是不懂舞的人也能瞧出,这朵花儿已开至最盛,可以让人攀折爱怜了。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
晏归澜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手指却轻轻抚着酒盏,动作极其轻缓温柔,像是在摩挲着她的肌肤。
裴惊蛰本来一直是那副邪气不正经的表情,此时却难得敛了神色,舒展眉眼瞧着她,似乎还低低念了句:“…沈至齐不厚道啊,这样的宝贝侄女居然从不提起,唔,幸好现在认识了,十六岁,也是能嫁人了年纪了。”
晏星流神色最为复杂,他想起方才在偏厅听见的那几声咳嗽,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听出不对,等晏归澜寻了借口走开了,他细细回想,才发觉那是她的声音。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沈嘉鱼起了兴致是因为自己那位长兄对他有心,直到看见如今这一舞,他心里才升起一种朦胧的情愫,原来之前他竟错过了那么多机会,可如今懊恼也无用,世上最难寻的,就是根治后悔的良药。
皇上特地看了晏归澜一眼,含笑道:“虽然无缘得见当年郑氏夫人名动天下的舞姿,但幸好她后继有人,沈娘子如此风采,想也不逊于郑氏夫人了。”
晏归澜垂眼轻淡道:“是啊。”
沈嘉鱼脸上已经泛起微微红晕,越发显得炽色生光,她漾开水袖直起身,趁着弯腰下折的时候,侧头看了晏归澜一眼,见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自己,她有些别扭地偏了偏头,却又忍不住再瞧过去,不得不强迫自己集中心思。
不过沈嘉鱼的心思之乱尚还能收敛,卢湄心里却彻底翻江倒海起来,她的花诞舞原本也跳的极好,原想着哪怕沈嘉鱼是领舞,她也能凭本事压下她的风头,没想到这么一比较,她就如同烛火之光,彻底被皓月之辉压了下去。
此时女郎们共同捧着一个璎珞四散的锦绣花球,表演的是百花神女们手捧绣球嬉闹的姿态。
卢湄心思一乱,舞步也有些收不住,却跟在沈嘉鱼身边,试图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风头,手指还连连伸出,想要抢回花球,可惜她离得越近,就越被压制在下风,彻底沦为了陪衬的绿叶,舞步也渐渐跟不上了,就连本来瞧好她的太后也看的连连皱眉。
卢湄心态彻底崩了,甚至连下一步动作一时都想不起来,差点一把把沈嘉鱼搡倒。
沈嘉鱼本来今天没打算跟她再计较,可卢湄死性不改,她也不打算再忍她,脚下一勾,将地上的绒毯稍稍勾起来,卢湄一时不察,被绒毯绊了下,以一个很不雅观的姿势跌在地上,甚至还身不由己地滚了几下。
场内哗然一片,卢湄轻叫了声,眼看自己在表兄面前丢了大人,她转头怒视着沈嘉鱼,幸好她定力比崔明喻强多了,知道自己没法无凭无据地告状,也就没大喊大叫继续出丑。
她强撑着站起来,欠身缓缓行了一圈礼,睫毛轻颤,歉然道:“臣女方才脚下不慎,竟被绊了一下,不光扫了太后皇上和皇后的兴致,还让姐妹们练武的辛苦白费了,都是我的不是。”
沈嘉鱼心里暗赞了一句高手啊!虽然确实扫兴,但卢湄这般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道歉,谁也不好再怪罪了。皇上抬了抬手:“卢娘子也是无心之过,扶她下去歇着吧。”
花诞舞已经排演至最后的收尾,只剩一点就能跳完,女郎们便没抱怨什么,提着舞裙缓缓回了座。
方才排演用的那只花球,不知怎么跑到裴惊蛰手里,他三指托起来慢慢转着,桃花眼微微一挑,目光却似斜非斜地向沈嘉鱼瞧过来:“听说谁拿到花朝节的锦绣球,谁今年就能得一桩好姻缘,看来臣今年是要成亲了。”
沈嘉鱼:“…”确定不是你算个球的意思?
他说话一向如此,众人哈哈一笑便过去了,晏归澜漠然看了他一眼。
皇上留他们用过饭,瞧时候差不多,便也摆驾回了宫,既然皇上都走了,众人也跟着出了姑苏园,晏归澜本想去逗逗他的小纨绔呢,却见卢湄揉着脚踝坐在园子,她看见他,忙唤了声:“表兄。”
晏归澜脚步未停,只略略侧头,卢湄面上有几分尴尬,但语调却很磊落坦然:“我方才扭伤了脚踝,几个侍女帮我去取药了,现在还没回来,我也不好在别家园子里久留,能否劳驾表兄带我出去?”
晏归澜头也没回,径直走了:“找老二去。”
卢湄:“…”
晏归澜对卢湄有什么心思毫不关心,他直接出了姑苏园,正好见沈嘉鱼准备上马车,他捉住她的手腕:“人情还没还完,这就想跑?”
沈嘉鱼愣了下,听见是他的声音,表情才和缓下来:“我弟跟我传话,说家里有点事,我得回府里一趟。”
晏归澜不由分说地捉住她的手腕:“我送你去沈府。”
沈嘉鱼‘哎’了声,正要拒绝,他已经似笑非笑地弯下腰:“还是你想我抱你上马车?”
沈嘉鱼默默地转身跟他上了马车,他轻轻拨弄着她犹带薄汗的卷曲长发,略有不满地道:“跳这么卖力做什么?引得那么多人都在瞧你。”
还不是你在…她撇了撇嘴,竭力掩住心里的异样:“还不是圣上吩咐的,下回我再也不跳了。”
“不能不跳。”他亲了亲她温软的手指:“只不过要跳也只跳给我一个人瞧。”
沈嘉鱼不置可否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既没答应,更没拒绝。
他没再迫她,只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乱抠弄,问道:“瞧你方才也没吃什么东西,我带你去骡马市吃小吃?”
沈嘉鱼果然开心了,欢快地点了点头:“好啊。”她又犹豫道:“不过我得先回家一趟,还不知道我弟找我有什么事呢。”
他摩挲着她的指尖:“我在外等你便是。”
马车很快行到上护国府,沈嘉鱼还不知道亲弟是为了什么事这般急匆匆地叫自己回来,她才刚进二门,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沈燕乐拽着进了前厅。
前厅里沈至修正春风满面地和人说着什么,她隐约只听见了‘嘉鱼…亲事…若是能定下,你我二人…’几个字。
她听了几句就明白了,只是没想到沈至修这时候居然打算给自己议亲,听的眉心跳了跳,扭头一瞧,就见沈至修对面坐着的,却是好久未见的魏寄荣。
第45章
沈嘉鱼只听了几句话,脸色便极为难看了,别说她现在还没搞明白自己对晏归澜的心思,就算她和晏归澜没关系,她也不会答应嫁给魏寄荣啊!
当初郑氏还在的时候,就说魏寄荣此人趋炎附势,舍本逐末,见小利而忘大义,并不想让女儿结这种亲事,之后发生的事儿证明魏寄荣确实如此,后来魏家上门提亲,郑氏使手段把魏家的亲事给拒了,她当时为了不让两家撕破脸,就没告诉沈至修,没想到沈至修如今又把魏寄荣请上门来了!
沈嘉鱼站在外面想了想,干脆直接走进去:“阿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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