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青盈勉强止住了眼泪:“殿下……殿下答应过每天叫德海公公给我送一盒点心。”
“还有呢?”太子又去擦她脸上的泪痕,声音也越发温柔。
“还有,还有殿下答应了,点心不给宝音乡君,”纪青盈想了想,“也不给薄良媛,只给我一个人。”
“除了吃的呢。”太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触手之处就能感觉到颧骨更明显了些。
纪青盈眨了眨眼睛:“除了吃的?我……我不记得了。殿下就说将那些话都说完,就不用管别的。”
“傻丫头,”太子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正视她的眼睛,“孤那日与你说了,这次弹劾傅氏,不能说风险全无。但无论有什么,是皇上还是宗亲辅臣,就是有滔天大祸,自有孤一肩承担,定会保你平安无虞。”
“可是,他们都说让我出宫也是平安的,算不得祸事。”纪青盈仍旧是委屈地扁着嘴,“薄良媛说……”
“薄香影说了什么都不作数。”太子的声音中微微露出寒意,“孤要她过来的意思,是因为眼前的典仪紧锣密鼓,礼部那边的日程也提早了,快则一月底,慢则二月初,那几个人就要正式入宫。到时候打交道见面是免不了的,孤只是想让你对这几个家族多些了解,好做周旋。”顿一顿,又将她拉紧了些,低声道,“旁人说什么,你怎么就记得那样清楚?孤说过,你一步也不许离开孤,老老实实地等着,孤日日虽然忙得紧,却也时时想着你,你怎么不记得?”
“他们说……”
“那孤说的呢?”太子直接打断纪青盈,向她又靠近了小半步,四目相对之间,几乎只差数寸距离,“孤说过那么多次,喜欢你,想着你,惦记你,你就什么都不想着?”
“我……”纪青盈忍不住主动伸手去抱太子,“我当然想着,可是宗亲辅臣们那边的压力这样大,流言又这样多,我……我也不能真的不顾殿下你的大事……”
“孤要是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还说什么做大事。”太子唇边微微浮起一丝讥讽,“那些流言在外头,孤没有管,主要是因为之前皇上那边在蘅芳宫的事情上还没有决断。”
“那现在呢?”纪青盈想到傅妙庄,其实还是很挂心的。一旦傅妙庄真的到了死生之地,她这个江州姚氏女肯定是要陪葬的。如今还没闹开,大约还是傅氏不想再增加罪名。毕竟收容罪臣之女、图谋储君,这样严重的问题,除非傅氏是已经定了满门抄斩、也不能多砍一刀才会自曝,否则的话很可能反倒给她自己催命。
“现在孤和陛下各退一步。”太子继续抚着她同样能感受到消瘦的背脊,“傅氏一门的官职尽皆罢免,但傅氏其人到底侍奉陛下多年,降为从七品更衣,褫夺一切封诰封赐,闭门思过。等到皇上退位,傅更衣就随着皇上到天祈园去静养。本朝不曾还不曾有过这样低位份的太上妃嫔,宗景司和礼部也正商议着仪制的安排。”
“那……”纪青盈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局面其实还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除非傅妙庄是想求死,否则还是暂时还是不会掀开江州旧事的,“那我呢?”
太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事情说起来,也是孤对你不住。多少算是比着傅氏的例子,待得孤登基之日,六宫封赐,你便要从如今的四品昭容,贬为七品采女,也没有独立的宫殿,只能仍旧跟如今一样,安排一处轩馆。说不得,抄书思过之事也要走个流程,总之还是委屈你了。”
纪青盈扁了扁嘴:“又要抄书。”然而心里到底是安定下来,出宫是不用了。只不过这位分一跌,不知道系统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存档就更买不起了。
“练练字也好。”太子亲了亲她的指尖,“到时候孤陪你抄。”
“不是要思过么?”纪青盈白了太子一眼,“那如何还能被殿下召幸。”
太子笑笑:“那孤翻墙来与你私会便是,又不是之前没有过。”
纪青盈想起了上次太子过来时的那一通折腾,脸上不由一热:“还是不用了。”这时她心中忽然又是一动,抬头去望太子:“殿下,你说你与皇上各退了一步,那么是皇上为了保住傅妙庄,殿下你……你是为了保住我?”
“条件交换,在所难免。”太子深深望着纪青盈,“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总有孤在。”
纪青盈的鼻子又酸了酸——太子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可她知道,这不是一个小的让步。傅妙庄最终能够保住性命,甚至都保住了肃帝妃嫔的身份,根本就是后患无穷。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哪里是太子惯常的狠辣作风?
无论薄香影在梦蝶轩所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几分是出于私心、几分是考虑于大局,当中所提到的那些厉害局势其实都是真的。太子能够现在要给她这个七品的位分,其实也是顶着许多压力的吧?
而且她的委屈,他知道。相处了这么久,她看得出他眼里的歉疚与心疼,他是真的知道这样处理还是委屈了她。
“殿下。”纪青盈忍不住踮脚去亲太子——管他什么大义大局,管他什么政局风云、水火滔天,他既然是这样真心待她,那就够了。
太子低头回应着她的吻,并且迅速地反客为主,抱着她的手这样用力,好像要把纪小怂完全揉碎了拆吃干净。
“殿下,皇后娘娘有旨意。”门外是德海公公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纪青盈登时一个激灵,便要推开太子。
太子却不理会,还是一个长吻接着一个,一直亲到纪青盈的嘴唇都有些红了,呼吸也不那么平稳,才终于放开了她,同时向外扬声:“让玉韶宫的人滚回去!”
第97章
德海公公应声去了,太子又在寝阁里低头去亲纪青盈。纪青盈伸手抵住他:“殿下——皇后娘娘这是要……”
太子淡淡哼了一声:“得寸进尺,人心不足。这也算不得如何稀奇。”
“可是,”纪青盈想想还是不太明白,“皇后娘娘应该明白这凤位是如何得来的,怎么会违逆殿下呢?”
太子看着纪青盈因着憔悴反而显得格外楚楚动人的明艳脸庞,忍不住又用手指刮了刮她的脸颊:“小夏氏是夏家这一辈的幼女,你瞧着她平时做派好像稳重得很,那也不过是学着她姐姐的样子罢了。”顿一顿,唇边便浮起一丝冷笑,“她若是真有当年淑妃娘娘一半的沉稳本事,何需孤扶她到如今的位置。”
纪青盈心知这位淑妃娘娘便是指当年抚养过太子好几年的夏淑妃,也就是当今夏皇后的亲姐姐。当年要不是夏淑妃病故,怀渊太子不会在其他妃嫔宫中继续辗转换手抚养,也不会有如今这位文惠皇后。
“淑妃娘娘,早年好像也不是很得宠?”纪青盈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地接了这个话题。虽然她偷看彤史之事不便让太子知道,但太子当年曾经由夏淑妃抚养,原本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纪青盈知道也不奇怪。
“淑妃娘娘是个聪明至极的人。”提到这个话题,太子便缓缓叹了一口气,牵了纪青盈的手坐下说话,“当年皇上后宫妃嫔众多,除了先皇后之外,谁的恩宠都是朝不保夕。淑妃娘娘能抚养孤,也是得了皇上的几分看重,和先皇后极大的信任。至于表面上的恩宠,哪里有什么要紧。”
纪青盈不由微微蹙眉,听太子此刻言语之中隐约透露出来的意思,分明对夏淑妃的感情丝毫不逊于生母栾皇后。
而再想想天宪初年彤史之中那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记载,纪青盈也大概能明白一点太子的意思。
群雄逐鹿之中,往往活到最后的都不是最初参战的。前头冲得太猛,通常都会是众矢之的,保存实力还是很重要的。
“可是,”纪青盈还是有些在意,“殿下刚才也太着急了些。无论如何,贤妃娘娘已经登上了后位,那名义上也是殿下的母亲。这样直接顶撞还是不太好罢?哪怕先听听皇后娘娘的旨意是什么呢。”
“在宫里这么多年,你是真的没有看懂?所谓的规则规矩,到底是给谁看的?”太子看着纪青盈的眼睛,唇边的那一点讥诮泯了去,倒添了几分认真,“这凤仪中宫的意思是什么,贤妃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孤如今能抬举她上去,将来也自然能叫她下来。若是贤妃安分,孤也不是容不得再多几个月,给她个凤仪大典、告祭太庙的时间,可你瞧瞧宝音、再看看他们夏家送进来的人。孤如今仍旧给贤妃这个上位的机会,就是孤最后的容忍。这个时候给梦蝶轩传旨?这根本就是要看孤的底线了。”
“殿下也瞧见了夏家姑娘?”纪青盈心里有一丝隐约的痛快,“她长得很好看呢。”
“天下美人多的是,孤却没那么多功夫。”太子拍了拍纪青盈的手,“有你这一个小醋坛子,就够孤操心费力的了。除夕宫宴的座次,原本就是孤的意思。如今看来,果然京中的名门之女更稳重些,有关夏家女的封赐奏章,孤已经驳回了礼部叫他们再议。之前想着当年淑妃娘娘的抚养恩义,孤也不介意给她个三四品的位分,无非就是一份俸禄罢了。现在看着,还是高了。”
“那皇后娘娘岂不更讨厌我?”虽然纪青盈心里多少有些甜蜜,知道太子是在护着她,但是想着夏皇后即将生效的太后身份,还是觉得十分棘手。傅琳琅虽然已经被送出了宫,傅妙庄可是还留在肃帝身边。前一个大boss没死透,新的boss又即将出现,就像之前傅妙庄在梦蝶轩那次疾言厉色的威胁一样,太子难道还能整日守着她么?而她这个再度滑落的七品身份,别说夏皇后要对付她,只怕梅侧妃或者宝音乡君到时候身边的大宫女品级都比她高一些。
“在宫里,大约只有孤喜欢你了。”太子唇角微扬,直接应道。
纪青盈不由白他一眼:“殿下你要不要这么直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