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2)

肇事者 魏审磨 3771 字 10天前

匆匆在路边扒拉了两口饭,李少君让老方先回台里剪片子,自己又跑了一趟小龙他们三口人的暂住地。为了节省开支,他们在李少君的建议下,最终没有选择为自己聘请辩护律师。二姨他们的考虑是反正怎么辩护也都是那么回事。而李少君在郭徽身上下了个赌注,好在她还是赌对了。

不过这些事她不会提前告诉他们,为了节目效果,意外和反转出现的时候,不能让二姨和二姨夫以一个演员的姿态出现在镜头前,他们到那时的真实情感流露才是李少君最需要捕捉的。

与此同时,王健那边也没闲着,线上渠道李少君玩不转,还得靠他来大显神威。下午审片子的时候,李少君刷了一下微博,发现“肇事孤儿庭审倒计时”的话题已经悄然登上了热搜,不禁感叹王健真是雇得一手好水军。再往下翻,竟然还有几个粉丝数颇为可观的网络大v转发,炒得是热热乎乎,简直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李少君不禁有些后怕,一是觉得网络世界太可怕,二是想着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要出事。

李少君特意忽略掉微信上王健的邀功,没有给他回复,而王健也没再找她,估计是习惯了她的冷漠了吧。反正王健心里也知道,她对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一直是不太感冒。而对于李少君来说,心态却已经有所变化,过去单纯是高冷,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而现在却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的无私奉献了。

特别是当李少君已经和袁帅闹掰,许久不曾联系彼此的此时此刻。

2

一阵电话铃声把郭徽叫醒。茫然的他睁开双眼,定了定神,然后一阵头疼把他拉回了现实,他看了看四周围,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地上。

郭徽扶着旁边的沙发坐起身来,感觉到浑身酸疼难受,再加上发胀的大脑,让他一时间无法判断自己的手机在什么方位催促着他。

郭徽收腿想站起来,结果听到一声叮咣的声音,他往地上一看,是一个空酒瓶子被他碰倒了,这让他回忆起来他头天晚上好像一直这么坐着喝酒。

起身从茶几上扒拉开另外两个空酒瓶子,郭徽拿起了还在吵闹的手机,接起了电话。

“郭总,您今天过来么?有个部门经理级会议十点半开始,您之前说要参加的。”

电话那头传来了小西的声音,郭徽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一刻了,这个时间他想参加也来不及了。

“我有点事,不参加了,让徐总主持吧。”郭徽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像是一个宿醉的人发出来的,“对了,这两天我还有什么安排么?”

“暂时没有,最近的就是后天的庭审。”

“好,我这两天有点事情,应该都不去公司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吧。”

挂掉电话以后,郭徽又浏览了一下手机的消息记录,抛去工作上的事,什么都没有。他给裴雪的经纪人发了条微信询问情况,不过一会对方回复说到目前为止,还是完全联系不上她。

郭徽到卫生间使劲用凉水洗了洗脸,他双手撑在洗手池上,对着镜子看了看对面的自己,他身上还穿着衬衫和西裤,衬衫上全是褶子,并且被一夜出了又干干了又出的汗浸得又酸又臭,而他自己则面色发白,发型也完全乱了。

郭徽用水理了理头发,然后站直身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衫的扣子,把它脱了下来,扔在洗手池里,然后光着膀子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手机,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好。他不抱任何希望地又拨了一次那个电话,结果也并没有给他任何希望,他突然开始怀疑裴雪这个女人是否真的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还是说自从几年以前的那时起,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其实都只是梦境。

郭徽不想让自己陷入这种无所事事的状态里,但是他又确实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不能做,他能感觉到裴雪从他生命里消失的脚步,因为这种感觉他曾经经历过。这感觉让他非常害怕,而他现在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让他仿佛一下就回到了多年前,斯坦福的那个漆黑的树林里。

当郭徽隐约听到了白静的呼喊声时,周遭的世界突然开始变得安静了。他奔跑着,寻找着,耳朵里满是自己的心跳声。

眼前突然出现的那两个人,以及那幅画面,让本来处于运动状态下的郭徽停住了脚步,等他再反应过来,已经一屁股跌坐在地,嘴巴张得老大,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看向左右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只剩漆黑的树林在微风吹拂下,摆来摆去。

等他把眼睛再次转回前方的时候,却发现那两个人都在看着自己,一个目光里带着希望,另一个则是恐慌。他大脑那时一片空白,不敢去迎接其中任何一个目光。

那两个目光渐渐变化了,一个变得绝望,另一个变得轻蔑。那个绝望的眼神随着时间逐渐黯淡,最终熄灭了。而另一双眼睛却越发有神,越发明亮,明亮得甚至要把郭徽的灵魂也给穿透。那眼睛的主人露出邪魅的笑容,身体的动作力道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烈,而他身下的女人,却渐渐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这时的郭徽才缓过神来,他歪歪扭扭地站起了身,往那个方向跑去,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并不是希求那些沉醉在灯红酒绿里的人们可以听到,而是给自己壮胆,看看能不能吓走那人。可是那人完全不为所动,郭徽一开始的怯懦已经让他在这场交锋中彻底败下阵来,那个美国男孩在酒精和荷尔蒙的作用下,已经完全不惧怕他了。

这种轻蔑令郭徽感到耻辱,他感觉自己的血流得越来越快,步伐也越来越坚定,他的双手攥紧了拳头,准备冲上去给他致命一击。

然而,他却突然被地上突起的树根绊倒了,像个小丑一般直直地摔了出去,摔到了离他们不到五米的位置。在倒下的瞬间,由于他的双手还在做战斗准备,因此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种情况,他毫无保护地拍在地面上,脑袋也撞在不知道什么东西上,一股热流随即传到他脸上,他估计自己流血了。

他听到了来自前方的大笑,笑声直达他的脑海,在其中盘旋环绕。他的眼睛被血水迷住,不辨方向,只好根据声音的来源强撑着起身,又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往前扑去,却突然又被一股重击击中了额头,便再也没有了意识。

郭徽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去往医院的救护车上了,周围的医护人员看着他,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只不过是失足跌了一跤,或者不小心碰了脑袋一样。可惜这只不过是他美好的幻想,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了。

由于头部受到了两次撞击,再加上身上的各处损伤,郭徽在医院住了几天才获准出院。出院后,郭徽第一时间就跑到白静的宿舍找她,却被拒之门外。他穷尽了自己的语言,用上了所有他可以想得出的温柔话语,那扇门还是没有打开,就像里面不存在任何活物一样,郭徽还在不停地敲门,说话,流泪,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从一开始的众人围观,到视若无睹,最后,楼道里竟然空空如也了。

郭徽没有察觉为什么整个楼的人都消失了,他沉浸在和门的对话中无法自拔,一直到救护车的哀鸣传到他耳朵里。

郭徽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四周一看,才发现不对头,楼道尽头的窗户传来的楼下的喧哗吵闹,伴随着救护车的呜里哇啦声音,在空荡荡的楼里回荡。

一个想法萌生在郭徽脑海里,逐渐清晰,但是郭徽不敢往下想,他后退了两步,感觉双腿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的身躯。他靠着墙瘫坐在楼道里,一直到警员和管理人员走到门口,打开了那扇门。

救护车拉着白静,带着呜里哇啦的声音逐渐远去,最终她在医院里被正式宣告死亡。这个时间段里,郭徽一直这样瘫坐在楼道里,面对警员的询问也一言不发,他提不起勇气讲起关于他和白静的一切。

郭徽没有脸面去出席她的葬礼,他们两个人的最后一面,定格在黑暗下树林里那绝望的最终一瞥。

对于一个洋溢着青春气息和学术氛围的高等院校来说,一件强奸案和自杀案引发的哀悼和恐慌并不足以持续多久,况且这是在一个校园枪击案隔三差五就发生的国度。除了此后不久因为案件判罚引发的种族歧视示威,以及校方的官方回应,没过多长时间,一切又归于平静。白静的宿舍住进了新的学生,而校园一隅的那个树林每晚还会传来微风拂过的沙沙响声。

所有人都淡忘了这件事,除了郭徽。

白静死后,他把自己关在宿舍很久,他把整个事件的过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细节都在大脑里反复地还原,也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谴责自己。

如果他可以早一点发现白静的消失,如果他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就冲上前去,如果他没有喝那么多酒,如果他可以更坚决一点,甚至是如果他出院的时候不是那么急着去见白静,不逼着她和自己见面,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郭徽开始陷入无止境的失眠,因为他不敢睡去,只要进入梦境,白静就会出现。她会冲着他摇着头嘶喊,发泄她难以言说的屈辱和绝望,最终头也不回地冲向那扇窗户,消失在蓝天里。然后那个男孩就会出现,他的脸贴着自己的脸,眼中闪现亢奋的光芒,一边笑一边指着他,却什么也不说。他不用说什么郭徽也能明白,他在嘲笑郭徽作为一个男人的拙劣和无能,他的嘲笑声充斥着郭徽的整个世界。

最终,郭徽还是走出了自己的房间,为了尝试遗忘这一切,郭徽每天把自己关在实验室和图书馆里,玩命地投身学术,甚至开始根据学校的建议找到一位创伤心理学的专家进行心理治疗,但是这些都并没有对郭徽产生什么影响。除了课题之外,他每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过着日子,没有食欲,没有情绪,没有感觉,没有完整的睡眠,甚至没有了作为一个男人的全部生理反应。他开始害怕与人接触,尤其是女人,他觉得她们看自己的眼光都变了,在她们眼里,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男人,只不过是个马戏团的小丑。郭徽想大概自己也就这么完了,却又没有胆量了断自己,只好这么日复一日地假装活着。

直到某一天,行走在校园里,一个小小的宣传展位偶然引起了他的注意,有几个学生穿着统一的t恤,在宣传着他们的慈善志愿活动。一个小小的传单被塞到了郭徽手里,上面印着一张图片,一些小孩子在镜头前绽放出完美的微笑。

突然,有什么东西触动了郭徽的心。他的思绪回到了自己的童年,那时的他每天都被淹没在枯燥的奥数、英语中,还有那些自己都叫不上来的精英少年培训班,还要面对父母的冷眼相向。每天他窝在家里做题的时候,都能听到来自楼下的小朋友们玩耍时发出的喊声和笑声,他的思绪也时不时飘到窗外,跟着他们飞走了。一直到父亲或者母亲的一声断喝,甚至是一拍子戒尺,提醒他不要走神。

都说家里父母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郭徽心说怎么我家就是“寿亭侯”加“武圣”的组合?

他们捉迷藏的时候,他在做题。

他们拿放大镜在太阳底下晒蚂蚁的时候,他在做题。

他们拿着从家偷出来的白薯到角落里烤着吃,香味飘得全院都是,结果一不留神把架子点着了,被看门大爷追着跑的时候,他还在做题。

他们的一切活动都能通过窗口传到他的耳朵里,但是他只能做题。

不过后来好了,这个问题被完美地解决,父母意识到必须要屏蔽这个严重的干扰源,直接把他的书房挪到了没有窗户的储藏室。

在那个开着灯就是白天,关了灯便是夜晚的小房间里,郭徽日复一日地按照父母的意愿成为一个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