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怪事儿是这样的。打更人孙五昨夜在平安镇上巡夜,他惯来爱喝点小酒,昨夜也一样。敲过三更钟后,他掏出葫芦抿了几口,酒意上来,便顺势歪在乔家商行廊庑下的柱子上歇了一阵。
昨天夜里月辉清洒,映得地上白堂堂的,孙五微收下颌,半眯着眼数着黄泥道上的车辙子印,暗中猜想乔家新近又从北边进了什么新鲜货物来。
正出着神,忽觉头顶一片暗影掠过,一股阴渗渗的风吹得孙五头顶的青布幞头一抖。他忍不住僵了脖子,瞪大双眸猛瞧一眼,却见地上一片清辉,除了屋子投下的暗影,哪里还有旁的什么影子呢?
他不由抚了下胸口,暗笑自己年纪越大,胆儿越小。于是拿起锣钹,将酒葫芦往腰间一挂,整了整腰带,清清嗓子,手中的钹咚地往那铜锣上,刚想扯开嗓子:“天干地燥,小心火烛呦——”,却忽然惊觉肩上一沉,他战兢兢地往地上的影子瞧了一眼,只见地上映出一条矮胖的人影,那人影后头却趴着一只骷髅。
他嗓子眼里咯咯几声,吓得几欲昏死过去。那骷髅的头挨过来,往他脖颈间嗅了嗅,突地张开两排牙齿,竟似欲一口咬将下去。在此命悬一线之际,孙五终于在那骷髅的牙齿堪堪碰到肌肤的时候大叫一声,反手将那骷髅扯了下来,迈开两条短腿没命地逃开了去。
这孙五是个碎嘴多舌的人,遇上这等怪事,且自己又死里逃生,焉能不自吹自诩一番?
“列位是不知当时情势有多么危急啊。那白骨朝我老孙纵跃而来,其势恰如那猛虎下山,也是我老孙宝刀未老,当时就地一滚,堪堪躲开那白骨的致命一扑……”
茶馆里的众人均“嘘”了一声,道:“吹吧你就。谁不知道你老孙头胆子比老鼠还小啊……”
孙五忙不慌不忙道:“你们都说我吹牛,可我有证据。”
“证据……哈哈,大伙儿听听,他说证据……哈哈,老孙头,你要是有证据的话,就拿出来给咱大伙瞧瞧啊。”
老孙头慢条斯理地将衣领朝两边拉下,露出肩头。众人瞧过去,只见孙五的肩膀上赫然有一片淤清,再一瞧,好家伙,那淤青的形状竟是一只手印。
孙五见众人一副呆滞模样,好不得意,他慢腾腾地将衣服穿回去,道:“列位现下可信了我老孙头的话了吧?”
他话音刚落,但听得一阵“哎呀哎呀”的叹息从茶馆外传来,听声音,却是个女子。
众人闻声看去,但见茶馆外当真踱进一个妙龄少女来。那少女梳了一头双丫髻,鹅黄纱衣,绿绸裤子,端的是俏丽动人。
少女妙目一扫,娇滴滴开口,“这位老丈倒是没有吹牛,只可惜,他这英雄好汉只怕当不过今天晚上了,哎。”
众人忙问:“这是怎么说?”
那少女眼睛一转,才要开口,便见她身后步出一青衣秀面的道士。那道士微叱:“荨娘,莫要胡闹。”
荨娘哼了一声,鼓起双腮,别开脸去。
鲁成颂也跟了进来。
原来昨夜他们前往镇外探查地脉,重韫与鲁成颂沿着河流往上走,穿过一片乱林,深入河谷,在山壁下方发现一条细长幽深的裂缝。两人遂沿着裂缝向下,不多时,便听到汩汩的流水声,二人心知底下便是地下河,师父褚云子所说的那条地脉“寒龙”。二人正欲再深入一探究竟,忽见脚底下方绿光盈盈,重韫擦亮火折,俯身看去,见乱石壁中卡着一具骸骨,衣物都腐烂辨不出样子了,只是骨骼娇小,依稀可以认出是一个女子。
重韫遂让鲁成颂举着火折在上方照明,自己往下一跳,落到卡住那具骸骨的大石旁,伸手将那骸骨翻了过来。
这具骸骨阴气森森,一看之下便知是被人害死的。重韫心念一动,咬破手指,将血涂到那骸骨眉心。
这骸骨卡在地脉之中,吸收了这么多年的灵气,说不好要成精,不得不防。重韫此举乃是签订血契,此术是由湘西的赶尸之术改良而来,若这白骨未曾精变,重韫可用起尸之术将白骨带出洞外,也省却了搬动之劳。若是不幸白骨精变了,此术正好阻断它身上的僵气循环,这僵尸少不得还得在阴凉黑暗处之处避上几日才能出去祸害人间。
重韫自以为考虑得十分周全,岂料将这白骨驱出洞外,才与荨娘碰了头,这具白骨忽然长唳一声,一阵阴风震开重韫二人,直朝荨娘扑去。
荨娘猝不及防,忍不住倒退几步,就被那具白骨扑进了河里。
一人一骨倒入河中,挣得水花四溅。重韫未及细想,便要跳入河中将荨娘拉出来,谁知他才要动作,便听得哗啦一声,那具白骨拉着荨娘破开水面,一人一骨面面相贴,满身淋漓。
重韫猛地瞧见荨娘衣裳湿透,尽数贴在身上,当下想也未想,伸手便捂了他师弟鲁成颂的眼转过身去。